徐大叔锁好了自家大院的铁门，领着武云和卫小枫向山里走去。

“大叔，路远不远？”武云问道。

徐大叔笑了笑，说道：“像我们这样常走山路的人走得快，十分钟差不多了。你们这些不怎么走的也就顶多一刻钟的时间吧？”

三人沿着砼硬化道路继续往上走，走到尽头处往左一拐，上了一排水泥石阶。石阶笔直向上连续将近一百阶，三人一口气走到头，徐大叔仅仅是呼吸有些加粗，反观武云和卫小枫却已经喘起了大气。他们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两条腿的腿肚像是石化了一样僵硬发酸。

徐大叔看到这对年轻情侣略显狼狈的样子，见怪不怪地问道：“一口气爬这么多级台阶有点吃不消吧？要不先缓一缓？”

武云和卫小枫喘着粗气，使得说话有些困难，只好点了点头。

徐大叔继续说：“也难怪，我是基本上每天都要爬上这里，早就习惯了。像你们这些几乎每天都坐在办公室的城里人，缺乏锻炼，觉得累也是正常的。”

两人也不想解释什么，默默地往前面一米多高的矮墙走去。

走到矮墙边，往前看去，他们这才发现他们是站在一道长堤的顶端，前面是一座水库，面积不大，水质澄澈，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着秋高日朗的天空。

“好漂亮！”卫小枫不禁赞美道。

“这水库应该有些历史了吧？”武云回头问道。

徐大叔点点头。“我记得差不多是我闺女出生之前一年建的，算起来也有二十八年了。”

“嚯，比我年纪还大。”武云感慨道。

“近些年这里降水比往年少了很多，所以水库里的水位下降了不少。你们看，对面岸边底下是不是有一层光秃秃的土层啊？这就是这些年水位下降的高度了。水满的时候，这里还要漂亮嘞！”

卫小枫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武云指着水库远端离岸边不远处的水面上一个在移动的影子，惊讶地问道：“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啊？他在游泳吗？”

卫小枫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惊呼道：“真的有人呀，好像是在游泳。不会吧？这么凉的天气。”

徐大叔“呵呵”乐道：“这算什么呀？寒冬腊月的还会有人来水库里游泳的呢。这人几乎每天都来，也算是一种锻炼吧？”

“在水库里游泳多不安全啊？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卫小枫担忧地问道。

徐大叔说：“没事的，会来水库里游泳的，水性都没得说，而且他们都是沿着岸边游，水不深，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够有个落脚点。水库建好这么多年来，还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有游泳的人在里面淹死过呢。”

听完徐大叔的话，卫小枫还是觉得不放心。

“他怎么下去的呢？”武云疑惑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视线移到长堤最右端时他知道答案了，“哦，那里有个观测台，旁边有个楼梯可以下去。楼梯旁边还有他脱下的衣服呢。”

“裸泳啊？”卫小枫隐约在脱下的衣物中间看到了内裤，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武云往远处眯了一会儿眼睛，说道：“是裸泳，光着屁股呢。”

“我们快走吧。”卫小枫催促道，她可不希望看到男人光着屁股的样子，想要在那人游过来之前快点离开这里。

徐大叔“哈哈”笑了一声，领着两人向长堤左端走去。

在茂密的以松树为主的树林中有一条被人日积月累踩出来的小径，小径上铺满着枯黄的针叶，随处可见掉落的松果。

“大叔，冒昧问一下，您叫什么名字？”卫小枫边看着脚下，边走边问道。

“我叫徐来喜。”徐大叔自我介绍后回头看着他们咧嘴笑道，“很土气的名字吧？”

武云不置可否地说道：“那个年代都是差不多这样的名字。像我叫武云，云啊风啊什么的在现在不也很俗吗？”

徐来喜点了点头。“对了，还没问你们呢，你们和山上葬着的那个小丫头是什么关系啊？据我所知这个小丫头除了她妈妈之外好像没有别的亲戚了吧？”

武云面不改色地说道：“是这样的，那个小姑娘和她妈妈还没有搬到北海花园那边之前，是住在我家隔壁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算起来也是半个亲戚嘛，对吧？”

“是这话。”徐来喜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不久前我得知了小姑娘意外去世的消息，毕竟做邻居那么多年了，我一直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心里总归感觉不好受。既然错过了丧礼，怎么的也要找到她的坟墓，在她坟前拜一拜。”

徐来喜对他编造的理由没有起疑，煞有介事地说道：“有你们这么好心眼的人来看她，她在天上看到了肯定很开心。”

武云和卫小枫对视一眼，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山路虽然不平整，好在坡度不大，行走并不吃力。沿路的山坡密林中依稀都能看到一座座坟包和用青石板垒立的墓碑。

武云问道：“这里过年和清明的时候一定人很多吧？这么多坟墓。”

“嗯，扫墓上坟的人不少。”徐来喜说道，“附近的人基本都把亲人的坟建在这片山里，还有一些搬去城里住的，也会开车过来这里上坟。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大清早开始山里鞭炮声就不停，村委会的人也要忙着巡山一整天，防止那些来扫墓的人放鞭炮不小心引起山林火灾。”

一行三人说着话，就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坡度稍陡，更为狭窄的小路。小路两旁丛生着将近一人高的杂草，需要小心地拨开，以免裸露的皮肤被划伤。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一处稍平的地方，四周的杂草不见了，明显是不久前才刚刚有人拨除过。在他们前方，一座小小的坟包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就是这儿了。”徐来喜说道。

走到近前，小小的坟包周围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出了一圈五十厘米高的基座，面向他们的前端立着一块高度在一米二左右的墓碑，墓碑上镌刻着“吴沁桐之墓”五个行书大字，左下角还刻着一行小字：“母吴秀江立”。

坟前没有花圈挽联，没有纸幡祭果，只插有一对烧成红油的蜡烛和三支仅剩根部的香。

辅一看到这座小小的坟包，卫小枫的鼻头一酸，眼前开始模糊了。上上个星期天，她和在这座坟墓中埋葬的小女孩相识，虽然那只是鬼魂用灵力幻化在她脑海中的幻象，但在她看来就是活生生的存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么真实且有血有肉，让她心生亲切和喜爱。然而十一天后面对着一座写着那个小女孩名字的、埋葬着小女孩尸骨的坟墓，这天差地别间不禁让她恍如隔世，唏嘘不已。

卫小枫缓步上前，武云见状也跟了上来。两人来到墓碑前肃穆而立，双手缓缓合十，深深地拜了三拜。

三拜过后，小枫直起身，双手保持合十，闭上眼，将鼻尖贴到掌尖处，默默哀悼起来。

——小桐，我知道你的骨灰虽然埋葬在这里，但你的灵魂依然没有安息。放心吧，姐姐很快就会帮你的灵魂得到安息的。

“节哀。”徐来喜冲着两人虔诚哀悼的背影，不由得说出了这两个字。

武云率先转过身来，问道：“大叔，小桐下葬的那天，你全程都目睹了对吧？”

徐来喜点点头。“我是填土的人之一，必须要待到最后一刻。”

“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武云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恸。

“其实过程很简单。这小姑娘的妈妈没有给她置办棺材，所以我们就挖了个坑，直接把小姑娘的骨灰盒和她的一些衣物放进坑里就填埋起来了。像置办过棺材的人家，火葬场事先会把骨灰按照身体的各部分分开包好，装棺材的时候按照分好的部位放进寿衣里面。当然，棺材底上会先铺上亲人送的被子。封棺之前有些人家还会放些随葬品什么的，然后棺材入土埋好。这个小姑娘的母亲说一切从简，也就没有棺材，过程也就省去了很多。”徐来喜说着话，拿出一支烟递给武云。武云摆摆手谢绝之后，他将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继续说道，“倒是这个小女孩的妈妈在下葬的过程中没掉过眼泪，脸色算不上好看，但是很平静。我干这活二十多年了，母亲葬儿女也碰到过很多回，还是第一次看到连哭都不带哭的妈。要不是听别人说这小姑娘是吸煤气死的，我还以为是这个当妈的把女儿害死的呢。”

“估计是下葬之前几天哭累了吧？”武云说道，“毕竟母女俩相依为命十多年，哪会那么没心没肺啊？”

“也许吧……”徐来喜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此时，小枫的哀悼也结束了，转过身来平静地说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没事吧？”武云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关心地问道。

小枫摇了摇头。“没事。”

“那走吧。”徐来喜将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底踩灭，率先沿着原路返回，头也不回地问道：“你们以后还会来吗？”

“会。”卫小枫斜望着碧蓝的天空，似乎是在下一个决心，“下次来，我们会把她的同学们都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