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个不是点天灯。我也不知道该把它称作什么，但我以这些尸体的肚脐眼为中心，特别用一根浸泡过猪油的绳索穿过，串联起来，从上头点燃，使它们看起来像是一支巨大的蜡烛。

你看它燃烧李胖子脂肪的样子，觉得该叫死亡之烛好呢，还是叫做朝天一炷香比较的合适？”孟潜蛟说罢，见貂儿脸色苍白，微微一笑，略微停顿片刻，又往下说道：“至于点天灯……据说点天灯应该是人活着倒吊起来，并在其头顶囟门处抹上易燃油膏点火。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我其实也很想尝试。可惜还没等完全学会，他们就都已经咽了气了，也是太也不巧。所以，事出无奈，没办法便只好退而求其次。”

说到这里，他忽然慢慢地脱去了斗篷，露出那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脸庞，然后友好且谦逊地笑语问候道：“貂儿姑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你疯啦！孟潜蛟，你言而无信，这么快就忘记了那天在你母亲灵位前立下的誓言。”貂儿对他的这番做为显然极度反感，气急到甚至近乎有些语无伦次地叫喊道：“你丧心病狂，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已非人类。孟潜蛟，不是人，你真的不是人，简直就不是人！”

“不。我是人。并且还是目下这个卑污龌龊的世界上，最为透彻清醒，甚至可能是其间唯一不二的清醒者啦。”孟潜蛟摇头否定貂儿的抨击，犀利的目光紧盯着正在哔哔啵啵燃脂的巨大尸烛，皮肉膏油以及衣饰布帛燃烧的刺鼻古怪焦臭味道似乎令他颇为满意。

他纤细的手指随意而淡定地往那尸骸垛子指了一指，冷静说道：“姑娘，你要知道，这些人，他们没一个无辜。它们在生前，可全都是些惯于玩弄权术、变着花样搜刮民脂民膏，从而让自己变得猪头肥脑的万恶大官僚。

这中间，有当朝一品、已获得最高等太师荣誉称号颐养天年的前朝显宦，早已经退居二线却仍旧紧紧抓住既得利益绝不松口，非得要在欺男霸女、强占民田民宅的分赃盛宴中继续分一杯羹。

也有脓包之极，全靠逢迎揣摩上意、溜须拍马窃据高位的本期丞相，喏，就是那个遍体肥油现在正在烧腊的李瑀淳了。这厮全无心肝，贪腐至极，德不配位，活该万死。

有朋比为奸、结党营私的三省六部要员。也有贪墨兵饷粮秣，杀良冒功、虚报匪患的所谓忠肝义胆、从龙护住的赫赫名将。

作为一介远离庙堂的江湖人士，你大约无法想象现在柴垛般被码在你面前的这许多尸体，他们生前的地位有多么显赫荣耀。

但是无限风光的背后，往往如影随形地伴生着无尽的罪恶。一个个终生俱都恶迹斑斑而惯于迎风使舵，嘴里冠冕堂皇地冲细民灌输礼义廉耻、忠勇节烈，背地里却全都是男盗女娼、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的国蠹民贼，无一人例外。

唯其因为手里攥紧权力法条，任意修改、随便罗织，肥养喉舌、厚赂军旅，因此它们生前不但一直痛快逍遥法外，而且穷奢极欲，为所欲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指鹿为马、高高在上。

并屡次为此得意洋洋，互捧互抬、自标功勋，弹冠相庆、各建生祠。

百姓苦不聊生而自我标榜爱民如子、举国万马齐喑却名曰百花齐放，噍类满地疮痍仍宣称欣欣向荣、哀鸿道路以目总粉饰万众一心。

如此耳聋目盲、皮厚心狠，丧尽天良、大言欺世的猪狗豺狼种群，着实枉自为人、根本不配活着。如果不加惩治，其欺压良善之行，又将伊于胡底？为此之故，所以，我才特意成批量地屠杀了他们！”

“呵呵，好一个屠杀。原来你也知道这是灭绝人性、泯丧良知的屠杀。”貂儿两眉中央，蓦然似有黑气缭绕，不寒而栗地申讨道：“并且，你之所以如此丧心病狂，真实的原因，恐怕尚并不止因为这个吧？”

她定定地盯着沉默中的孟潜蛟，往下继续发表自己的诛心之论道：“你那位令人恐惧的父亲已经死了，不是吗？和他在死灭前特意闯入皇宫杀害当朝皇帝一样，你这么做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出因陷入最后的疯狂而彷徨无计，存心故意放肆妄为的表演而已。”

“貂儿姑娘，对于你的这番以己度人的浅薄揣测，我只能说，呵呵，你高兴就好。”孟潜蛟嘴角微微朝下一撇，黯然说道：“你永远不能懂得我内心愿矢志恒以贯彻的理念，是以只能笼统而不负责任地将它污蔑为疯狂。

这原也怪你不得。毕竟从始到终，我们终究，都只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各自埋头疾走的路人。”

似乎适时吞咽了一声不合时宜涌上喉间的低叹，孟潜蛟明亮的眸子中罕见地闪过了一缕晦暗，沉默了半晌，方又说道：“我父亲，他的真实名字，叫做孟天骄。

他叫天骄，却给我起名叫潜蛟，就是因为当年就预感到自己会遭到失败。一代天骄，天之骄子，即令再是何等地强横无敌、无与伦比，也早就注定了他无法跻身正朔的命运。乱臣贼子有份，开创盛世无缘。

而我被取名潜蛟。龙生九子，皆不成龙。虽具龙形，却有鳞无角，终生只能潜伏水底，绝没有腾云驾雾高飞上天的未来。

虽然，我父子二人的名字蕴藏的含义，被寄予的悲凉况味如此相近，都仿佛以后必将饱经沧桑的落寞英雄的韵味。但其实，我和他的眼界抱负、心气志向，一直都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父亲他不懂我，我也不理解他的程度，说来类比或许不太恰当，但确实也就像眼下貂儿姑娘和我这情形一般。

貂儿姑娘你必不能领会我性格中许多奇崛磊落的层峦丘壑，而我也永远无法走进貂儿姑娘你那思绪丰富奇异、姿彩雀跃跳脱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