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岚躺在沙滩的椅子上晒太阳，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她的表情。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正在打电话，说话言简意赅，跟搭讪康季时判若两人：

“他们找到位置了。”

“死鱼出现了。”

“淡季确实不可能出现死鱼，是意外情况。”

“两艘潜水艇已经下潜，但想找到，还得费点功夫。”

“费了功夫也不一定能找到。”

“王幼玄和何满尊也下去了。”

……

何满尊和王幼玄穿着租来的潜水设备，进入了海洋。

这些设备本身适用于个人娱乐，而不是专业作业，下潜深度有限。何满尊并不受限于设备，即便什么都不穿，他也可以毫无阻碍地在海底畅游。海洋对于他而言就跟房子后院的游泳池一样舒适，虽然他没有游泳池，也没有后院。哦，他还没有房子。

这片海域离鱼群出现的地点有一些距离，但为了避免被康季他们发现，只能从这里进发。阳光穿透海水，像闪烁的玻璃碎片，晃动在何满尊和王幼玄面前。

王幼玄一下水，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开始剧痛，腹部像埋入了一颗铝片咬成的齿轮，不停地绞动血肉。这种疼痛让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像一条通电的鱼。

何满尊的身体比以前敏感了不少，很快注意到他的异样，连忙游到他身边，用手势比划，问他的身体状况，以及要不要上去。

王幼玄摇摇头，继续往下潜。

现在他们才不过下潜了15米，越往下，水压越大，以他身体状况，很有可能会死在这儿。而且即便他能坚持下来，这套设备的下潜极限也有限，对手可是动用了潜水艇，他们根本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一点王幼玄自己也知道，可在彻底失败之前，他根本停不下来。或者说，他没有让自己停下来的能力。

现在的他就像全功率运载的机器，汽油灌入发动机，齿轮飞快地转动。虽然这么运行下去，机器迟早得报废，可是他一停下来，满脑子都是那些人死亡的画面，这种画面，也会把他给弄坏掉。

他没得选择。如果没有抓住埋藏在这片海域的那个人的人生，他的人生也就走上了尽头。

何满尊不知道该怎样给他慰藉，他自己的人生虽然卑微，像颗粪球，但也怀揣着憧憬，等待一只屎壳郎找到它，一路小心翼翼，避开沿途的石子推回家，当成传家宝。但王幼玄的憧憬呢？

也许是席弥吧。

在王幼玄来这儿之前，席弥送了他一张画。并不是精心准备的礼物，只是为了平复她的心，目睹苏丰涯事件的活人们人手一张。但这也成了王幼玄绝望平原上的一朵花，发着微弱的光。

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让王幼玄重新活下去，那只能是席弥。

何满尊不懂席弥在王幼玄心中的位置，也许她早已不是一个具象的人，而是个符号。但当时席弥把画给他时，何满尊看到了他的脸上再一次发出了清秀的光，跟在苏丰涯的庭院时一模一样。

他们现在已经靠近鱼群的海域，深度到了20米。组织的潜水艇早就已经到了更深的地方，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被发现。何满尊示意暂时不要继续下潜了，而是往前游，彻底进入鱼群地点。

那里才是最有可能存在“异形”的地方。

王幼玄点点头，向前游过去。何满尊的视力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类的5.0，先于王幼玄看到了正在不停死去的鱼。

随着他们的靠近，鱼的死亡速度似乎还在加快。

不同的鱼成群结队地翻起肚子，飘向海面，就像有人往海里投毒了一样。很快，死亡的鱼群也进入王幼玄的视野中，虽然不像何满尊看得那么清晰，但这种像集体献祭一样的整齐划一的死亡，还是深深地震撼住了他。

他甚至想要退缩。

腹部撕裂一样的绞痛没有让他起打道回府的念头，但疯狂死亡的鱼群却让他害怕起来。

何满尊忽然示意他小心，拉着他往后退。王幼玄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一支潜水小队进入了视野范围之内。

他们的对手不仅投放了潜水艇，同样也派遣一支6人的小分队进入浅海进行调查。他们的装备比何满尊、王幼玄精良得多，可以轻而易举地下潜到300米深。

如果被他们发现，肯定会被遣送上去。好在这支小队正在聚精会神地调查鱼死亡的原因，加上海水浑浊，光线晦暗，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俩。

鱼的死亡方式很奇怪，上一秒还在这几名调查员眼前游动，没有任何异象，忽然就翻开肚子，浮了上去。最有可能引起这种状况的是毒杀，但早在很多年前，就有科研小组调查过这里，无论是海水质量，还是死亡的鱼的身体状况，都没有发现毒的痕迹。

这种没有任何原因的死亡，让人联想到诅咒、献祭等一系列古老的仪式，虽然这种猜想只是茶余饭后的谈笑，但文明的手脚还难以触摸到领域，恐惧就会暗自滋生。

越来越多的鱼从更深处的海底升上来，现在死亡的规模和速度比起发现第一条死鱼时，已经增加了将近10倍。而死去的鱼的种类也越来越多，最初只是一些浅海鱼，但现在很多不常见的更深海域的鱼也混杂其中。

调查员们继续深入，何满尊和王幼玄对视了一眼，悄悄跟了上去。

调查小组在60米深处再一次停下来，这也几乎到了王幼玄能够下潜的极限，腹部绞开的剧痛正惊涛骇浪地冲击着身体，他觉得自己随时会晕过去。

调查小组这时候停下来，似乎是收到了从深海传来的消息。

何满尊的听力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人，即便调查小组都穿着密封性极强的潜水服，他们的对话声音依然以海水为介质，传送了过来。

一艘潜艇在深海区遭到了袭击，潜艇舱体被三条巨大的触手缠住了。最初以为是大王乌贼或者巨枪乌贼这种大型深海生物，但是目测它的超过了25米，远远超越了常规巨枪乌贼的体型。

这种生物如果能够带回海面，有不错的研究价值，但这一回他们不是来做生物研究的，正当他们决定杀死这只大型无脊椎动物时，缠绕着潜艇的触手突然自己滑下去了，像有气无力的绸缎。在片刻前还生龙活虎，试图把潜艇压碎的乌贼，突然死了。然后像其他所有的鱼一样，浮上海面。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在记录中，浮上海面的都是一些浅海鱼，即便偶尔有零星的深海鱼类，也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鱼。但现在，竟然有一条超重的巨枪乌贼死了。这是超越了常规的状况，但是，这并不是最震撼的事。

潜艇传来的消息是，早在他们之前，就已经有人开始调查这片海域。

比他们潜到了更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