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萧止撑着身体从弗洛斯特的腿上坐起来，试图解释一下：“那个——”

“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大壮壮？”弗罗斯特的声音突然出现，提前打断了萧止准备说的话。

原本在萧止说话的时候, 他从来不会打断萧止, 但这一次他莫名地不想让萧止把接下来的内容说出口, 不想听到任何带有否认意味的语句。

“……是啊。”萧止回答到, 对弗罗斯特的小心思毫无所觉。

弗罗斯特看着大壮壮，感觉这家伙顺眼了许多：“既然它每一次都能发现升级追魂者所需的材料, 这次肯定也不会错。”

他看了看一旁平静的大湖：“造梦者之书里充满了变故, 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说不定过一会这个胡就变了。”

在不知不觉中，平时连话都懒得说的弗罗斯特已经熟练掌握了岔开话题的技巧。

萧止被这话一提醒也猛然想起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 要是同样的遭遇再来一次他可吃不消。果然还是趁着现在风平浪静先把事情搞定了比较好，千万别再来一只大蟑螂之类的玩意了。

萧止立马把什么老板娘不老板娘的抛在脑后, 他迅速站起身：“走吧，我们去看看。”

弗罗斯特也站起身, 跟上了他的脚步。

大壮壮暗中松了口气, 抹了把自己毛茸茸脑袋上不存在的汗，还好它是个机智的锤魂，不然有可能真的就葬送在了老板娘的手里。

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社畜，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很重要的。

两人带着大壮壮来到了湖边。

湖水依旧那种毫无波澜的死水样子, 萧止谨慎地伸出手, 用指尖试探了一下湖水。

果然如同弗罗斯特之前所说的, 湖水的质地很古怪, 厚重的不像是水，带着一点浓稠的质感，感觉像是某种浓汤, 但水质却是清澈的，只是因为太深，显得湖水黑沉沉的而已。

“要下水的话……”萧止试着朝水里释放了一个火球术。

火球进入水中后并没有熄灭，而是如同在岸上一样变成了沉甸甸的实体，沿着原本的前进轨道往前一段之后，失去了推动力的火球缓缓沉入湖底。

再之后的变化因为湖底太黑，从岸上就看不清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说明萧止的火球到了水下依然可以当做物理攻击来使用，并不像在外面的世界那样受到限制。

不知道造梦者之书的水里能不能呼吸，但为了防止意外，萧止还是打开背包，拿出了两瓶水下药剂。一瓶自己喝，一瓶递给了弗罗斯特，保持两个人在水下行动和交流的自如。

至于大壮壮，它就算了，魂体在水里本来就能讲话。

萧止和弗罗斯特商量了一下，依旧是由弗罗斯特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大湖。

湖里一片寂静，原本这个世界就是灰蒙蒙的，进入了水里之后，萧止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像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黑色玻璃一样，变得更加昏暗。

只有前方弗罗斯特的一头银发依旧耀眼。

两人渐渐往下，周围也越来越黑暗，萧止不得不拿出魂灯作为照明，到了这里，魂灯的光芒也变成了灰白色，倒是少了几分诡异的感觉，看着正常多了。

逐渐接近湖底，萧止看到了之前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碎石和土块，它们果然沉到了湖底，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湖底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有这些碎块，还有很多枯木、不知名动物的肢体、建筑残骸……甚至萧止还看到了一个大衣柜，天知道衣柜是怎么掉到这里来的，在这个不合逻辑的世界里，感觉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但一路走来，萧止没有看到任何生物的痕迹。

两人在湖底不断前进，并在大壮壮的指引下，朝着某一个方向而去。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好多模模糊糊的人影，并且就位于他们前进的路线上。

萧止和弗罗斯特顿时有些警惕，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前进的速度也放缓了，慢慢地朝着人影的位置接近。

仔细打量之下，他们才发现这些人影全部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虽然姿势看起来很生动，但所有的人影都是静止的。

又靠近了一些，萧止才发现这是一些白色的雕像，雕像们一半没入了湖底的淤泥，一半暴露在外。虽然雕像的动作栩栩如生，从体型看应该是男性，但全部都看不清面目，五官完全模糊在一起，只有轻微的突起和凹陷。

一个雕像对着天空抬起头做出了祈祷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布雷斯的教-徒们每天都会摆出无数次的那种姿势。

祈祷的雕像还有很多，但姿势都有着些许的不一样。

在湖底居然出现了祈祷的人形雕像，萧止直觉这些雕像可能是某种线索。

不过……是在指什么呢？

他缓缓地在雕像之间穿梭，仔细地打量起来。

见萧止的动作放缓，弗罗斯特也不再前进，他游到了萧止身边，安静地跟着。

大壮壮也不再说话，安心当个跟宠，反正雕像所在的方向，和希丽亚之梦所在的方向大致是一样的，不需要它特别纠正。

越过一堆祈祷的雕像之后，萧止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雕像。

这个雕像的脊背弯曲着，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做出用力拍打地面的样子。

靠近了查看，萧止发现这个雕像的手臂肌肉隆起，青筋也凸显出来，显示出他有多么地用力，但他的脸上依旧是模糊的，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在这样的肢体语言中，萧止读出了“痛苦”两个字，用力捶打地面，这似乎是人在感觉痛苦或者懊恼的时候经常出现的姿势。

从这一个呈现痛苦姿势的雕像开始，前方祈祷姿势的雕像逐渐变少，并渐渐被各种表达痛苦的姿势所代替。

继续往前。

雕像的姿势再次改变了，这一次出现的雕像动作张扬，双手高举，手掌握成了拳头朝着天空挥舞，似乎是在表达愤怒。

萧止又将魂灯照向另一侧，看到了一个作出双手握着什么东西向前扔姿势的雕像。

萧止若有所思：“砸东西……”

这也是人类表达愤怒的动作之一，并广泛出现在各种影视剧或者吵架现场里。

萧止看得入神，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某个雕像。

原本应该被淤泥掩埋半截的雕像却轻轻一撞就到下了，并歪倒在一旁，露出了雕像的埋在淤泥中的那部分。

萧止这才发现这个雕像被掩埋的部位其实很浅，也就十几厘米左右，怪不得一撞就倒。

同时，萧止也看清了，这雕像并不是他之前所预料的一人高，它的身体只到大腿根的位置，再往下应该是腿的位置空空如也，仿佛被切断了一般。

萧止的眉头微蹙，又伸手轻推了另一个雕像。

这个雕像也在这轻轻一推之下倒下了，露出和之前那个差不多的下半截，同样是没有双腿。

又检查了好几个，全部是一样的情况。

弗罗斯特靠近过来：“小七，怎么了？”

萧止指着翻倒的雕像们：“祈祷、没有双腿，你有没有想到什么人？”

弗罗斯特：“你是说格雷亚塔？”

萧止点点头，他回头看着来处那些雕像：“祈祷、痛苦、愤怒……这是在说格雷亚塔进入造梦者之书后的心理变化吗？”

看起来不妙啊……

萧止忍不住怀疑，在这个荒诞的世界被拘束了数百年后，格雷亚塔还能保持之前的样子吗？又或者说，变化是肯定会发生的，他应该思考的是格雷亚塔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样。

萧止想到了自己之前那段经历，想象了一下格雷亚塔独自面对这些几百年的情景……真是噩梦一样的经历啊。

萧止只能在心中希望格雷亚塔别变得太夸张。

萧止抬起魂灯看向前方：“走吧，前面还有雕像。”

他们继续向前，沿着雕像形成的路线前进。

过了一阵，不一样的雕像终于出现在了前方。

这些雕像的动作比之前的更大了，它们的双手基本都保持着挥舞的动作，嘴巴大大地张开，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黑洞，看起来少了些人气，多了几分狰狞诡谲的味道。

萧止打量着雕像的口型，这是在大喊吗？

不，等等……

雕像虽然难以分辨面目，但还是能看出嘴角是朝着两边咧开的，大喊的话，嘴角是不会朝向两边的，口型会呈现椭圆形的样子。

这应该是大笑的口型才对。

有的雕像仰面大笑；有的笑得横卧在地，毫无顾忌地将残缺的下半身暴露出来；有的像是对着手里的什么东西笑着；还有的姿势诡异，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状态。

但无一例外地，每个雕像的嘴角都是上扬的，并大张着，做出狂笑的样子。

在魂灯的照耀下，萧止置身于无数疯狂大笑的雕像之间，仿佛听到了格雷亚塔满含着嘲讽的疯狂大笑，笑声此起彼伏，驱散了湖底的一片死寂。

联系到在西撒教堂副本里所见的那位大主教，再看到眼前这样的画面，萧止莫名觉得有几分嘲讽。

温和幽默，又沉稳可靠的格雷亚塔在造梦者之书里逐渐疯狂，并逐渐被世人遗忘；而机关算尽、满手血腥的安德烈却在外面享受着荣光与赞誉，甚至高居教皇之位，成为了布雷斯最尊贵的那个人。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祂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

正思考间，大壮壮的声音弱弱地响起：“老板……”

萧止转头看着它：“嗯？怎么？”

大壮壮指了指某个雕像手里拿着的东西：“希丽亚之梦。”

萧止顺着大壮壮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是个做出双手捧着东西的姿势，然后仰头大笑的雕像，在雕像的双手之中确实捧着个东西。

但……那玩意长得像一坨纸啊……

还是用过的废纸。

萧止疑惑地看着大壮壮：“你确定？”

大壮壮飞过来绕着雕像手中的东西闻了又闻，忍不住挠着头：“确实是希丽亚之梦的味道啊……和在巴鲁强大师那里闻过的一样。”

大壮壮回忆着：“希丽亚之梦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材料之一，它通体半透明，上面却有变换的流光转动，在不同的环境和光线下都有不一样的表现。曾经还有国王想要将它嵌在自己的王冠上，不过直接接触希丽亚之梦的话会被拉入梦境，他这才放弃。”

萧止又观察了一下这坨纸，从外形来看除了是圆形之外，跟大壮壮的描述简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萧止摸着下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在不同的环境和光线下都有不一样的表现’？”

毕竟造梦者之书里可不是什么正常的环境，出现奇怪的变化好像也可以理解。要是希丽亚之梦和在外界的时候一模一样，反而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萧止想了想：“那就先收起来再说吧，出去再看看，要是弄错了说明我们跟它没缘分。”

大壮壮点点头：“嗯嗯。”

在询问过大壮壮，希丽亚之梦除了别直接摸之外，没有其他危险性之后，萧止直接将它收入了自己的背包里。

大壮壮也心满意足地回到巴鲁强大师的锤子里去了，说是要近距离感受希丽亚之梦的美味。

萧止和弗罗斯特两人继续在湖底前进。

没走出去多久，原本路标一样的雕像不见了，经过最后一个呈现疯狂大笑姿势的雕像后，前方只剩下了湖底的淤泥、杂物和一片茫茫的湖水。

萧止思索着：“线索断了……”

弗罗斯特问：“要不要在湖边看看？这些雕像出现在湖底，也许格雷亚塔距离这里并不远。”

萧止环顾四周，没见到什么线索：“这也是一个思路，虽然造梦者之书里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推断，但也许……”

正说到这里，萧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硬物磕碰的动静。

他的话语一顿，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到之前安安静静的雕像们现在全部都活动了起来，它们在湖水里微微摆动，并朝着萧止两人所在的方向倾斜着，似乎是在好奇地窥探。

雕像敲击的声音在水里显得很沉闷，但一直接连不断，让人感觉不安。

弗罗斯特上前一步，拔剑站在了萧止前方，戒备地盯着雕像，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等等……”萧止忽然按住了弗罗斯特的肩膀，“好像不是雕像们自己在动，而是水里有什么东西在朝这边过来。”

弗罗斯特凝神看去，果然在水中发现了一道不明显的交界处，就像是一个和水同样透明的庞然大物正在朝这边接近，它庞大的身体掀动了水流，也压的雕像们歪倒着发出了磕碰的声音。

萧止用视线描摹了一下这玩意的尺寸，发现竟然一下子看不到边，这个透明的东西几乎占据他们身后全部的位置，掀起了湖底的淤泥，并且正在不断朝他们接近着。

鬼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哦！

不，鬼大概也是不知道的……

萧止果断下了决定，他一把拉住弗罗斯特：“走，别跟这玩意硬刚。”

两道人影相伴着，迅速地在水中远去，朝着远离这个不明庞然大物的方向而去。

发现自己的猎物正在逃跑，水下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愤怒了，湖底忽然间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原本静立在湖底的雕像全部被掀翻，并被卷了进去，同时漩涡也卷起了淤泥，一并向着萧止两人袭来。

水下的一切开始扭曲，萧止感觉到了明显的吸力，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正拉扯着他，将他朝后拖去。

萧止身为一个法师，就算平时再怎么浪，体力也是短板。

在水流的拉扯下，他感觉自己的前进变得越来越艰难，甚至开始逐渐后退。

他唯一的位移技能是火焰幻象，但火焰幻象会产生出一个和本体一模一样的人影，在魔法技能会变成活物的造梦者之书世界里，萧止很难预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会带来什么变故。

萧止正在考虑要不要冒着未知的风险使用一下火焰幻象，却忽然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那只手将萧止抓得紧紧的，似乎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放手一样。

萧止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见到了一头在湖水里张扬飘散着的银发。

是弗罗斯特。

弗罗斯特没有回头，他紧紧地抓住了萧止，带着他迅速地向前游去。

身后的漩涡还在扩大，周围的一切杂物都在旋涡的力量下向后退去，只有双手交握的两人逆着水流在前进。

水流的吸力越来越大，弗罗斯特前进的动作却丝毫不停，他紧紧地抓住了萧止，坚定地朝前而去。

见到这样的情景，身后的东西似乎更加愤怒了，萧止远远地听到身后的方向传来了古怪的咆哮，不像是生物能发出的声音，但却让人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其中的情绪。

一道粗壮的水柱猛然朝着两人的位置袭来，体型巨大，并且速度飞快，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一般。

见状，弗罗斯特抓紧了萧止，让他靠近自己，然后一个瞬移消失在了原地，让水流打了个空。

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紧接着又是另一道水柱朝着他们汹涌而来。

但这时候，弗罗斯特已经发现了一条湖底的分岔，并迅速带着萧止游了过去，这是一条从湖中经过的河道，很窄，但容纳两个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水柱狠狠地撞击在周围的岩壁上，却没有伤到两人分毫。

愤怒的咆哮再度传来，河道口也传来了接连不断被撞击的声音，但湖底的那东西似乎不能离开湖的范围，只能疯狂地攻击着周围发泄自己的愤怒。

可惜，不论它再如何愤怒，两人还是在河道里迅速地远去了。

又游了一会，终于听不见身后的动静。

萧止和弗罗斯特找了个水浅的地方上岸，上岸之后两人才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还是干爽的，一点也没有沾上水，大概这也是造梦者之书的神奇效果。

萧止没心思思考别的了，他瘫在地上犹如一个咸鱼王者：“呼……”

弗罗斯特倒是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伸手替萧止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

喘了片刻，萧止转头看着弗罗斯特：“阿森你不累吗？”

弗罗斯特摇摇头：“还好，有时候一场架要打上好几天，比这个累。”

萧止感觉有点扎心：“……”

这个牲口一样的体力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疯狂的大笑声。

那声音嘶哑里透着疯狂，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一样，听得人有几分难受。伴随着笑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夹在其中，似乎有什么人正在一边大笑着，一边打砸周围，毫不留情地破坏着周围的一切。

两人不由得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到了一艘黑漆漆的三桅帆船孤零零地停在地面上，周围并没有水道连接。

三桅帆船体积很大，像一座山一样矗立在哪里，表面遍布着斑驳的痕迹，似乎是经历过无数次的航行和战斗一般。

从窗户看过去，一个亮灯的房间也没有，但笑声却是从帆船内传来的。

笑声停顿了片刻。

过后，又是嘶哑的声音响起：

“杀……”

“杀了……帕特里奥……”

“杀……哈哈哈哈……”

萧止和弗洛斯特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格雷亚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