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盛元”北京分号的生意一直都不错，每天的午饭之前，是沉敬斋最为忙碌的，当然，一些小的兑换生意是不用沉敬斋亲自掌柜的。自打这吉少爷来了之后，在少爷的要求下，沉敬斋加大了通存通兑业务，虽然佣金微薄，可是架不住在通州漕运码头来往的行商多，而“锦盛元”也是老牌子，虽说被钱庄联盟联合打压，可“锦盛元”的招牌至今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生意人最注重老牌子老信誉，看到这锦盛元异常坚韧，信任度自然就不断攀升。这几个月来，程壁的锦盛元江阴总部变得异常忙碌，开始他并未意识到这是自家少爷的功劳，逐渐地才发现，关键之处就是自己小子力推的这个业务，收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本部老爷的几分来信，让沉敬斋从一开始的轻视，到现在暗地里的钦佩，老爷也多次在信中侧面打听少爷，看来少爷在老爷心中的地位是越来越高了……

而这些来玩书信之事，吉成并不知道，在他的思维中，通存通兑是一个钱庄必备的业务，所以自从他来到这分号之后，看到老沉这固步自封，不敢把这业务做大，心中也有些气愤，不过也不能怪老沉，守好这份家业，就是他的胸中最大的理想。所以，吉成干脆也不理会他的质疑，强行推动，到现在，效果已经逐步显现出来了，“锦盛元”的名声在行商的圈子里越来越大。

秋天的雨也挺大，下起来几天不见停，伴随着秋风吹到身上，让人感觉要加衣了。不过今天是难得的艳阳高照，“锦盛元”的后院里，吉成正赤膊上身，和一身武妆的夏谨言一起，轮番跟那新招来的五个人交流战斗经验，论个人勇武，那个落魄锦衣卫和败给鞑子的边军溃兵根本没得话说，除了打不过娇小的夏谨言以外，吉成肯定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好吃好喝，那身板都是杠杠的。但是，等到大伙坐下来一起讨论暗杀和协作，那就都得拜吉成为师了，后世的那些个电视剧电影可都是最好的教科书，就连夏谨言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一时间觉得这刺杀多尔衮都是小儿科了……

最近的鲁保除了外表看起来是个憨货以外，这心思在吉成的调教下，早就不是一根筋了。篱儿现在是他的掩护，这不，就听得这个小精灵喳喳道：“鲁大哥，刚才你不是说没有卖糖葫芦的嘛，看，桥头上就有一个，赶紧的！”说着就拽着鲁保的手腕，使劲往前跑，鲁保一脸苦相，少爷给自己的一些零碎钱，估计要不了一天，都得给这小精灵给榨干去。就见鲁保急道：“姑奶奶，别拽，别拽，大庭广众的，给你买不就得了嘛！”

“快点快点，喂，老头！给我个最大的！”篱儿似乎根本没在听鲁保说话，撒开腿就肚子跑了过去，眼神中掩藏不了的得意之情，似乎在说，让你小气，这回让你放放血，“不对，老头，你把下面三个也给我！”

篱儿旁边似乎站了几个人，她并没有在意，其中一个流里流气衣着鲜明的高个子说道：“哎幼喂，小妹妹，你一下子要三个，那我们哥几个可没得吃了啊，要不你送给我们，顺便陪咱哥几个去玩玩？”现在的篱儿，可不是原来骷髅营那会儿了，跟着吉成，吃喝不愁，少爷又舍得让她买这买那，姑娘一打扮，那可是出水芙蓉，篱儿本来就生的水灵，脸上红润之后，反衬着雪白的肌肤更加娇媚，虽说只有十来岁，可也是俏姑娘一个了，难怪要招引这些个公子哥要过来调笑。

篱儿虽小，好歹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了，当下也很沉着，后退了几步，大眼睛瞪着高个子，高个子公子哥正面一看篱儿的俊俏样子，那心里就好似有虫子在爬似地，后面几个家仆就在后面起哄道：“小妹妹，跟了我们家公子吧，别说三个糖葫芦，保证你天天吃香喝辣！”

跟在后面的鲁保一看，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快步向前，把篱儿拉到身侧，操着一口保定话沉声道：“各位朋友，高抬贵手，小女跟不跟你，不是由你说了算！”

“幼呵，”一个跟班向前一步道，“你算哪根葱，我们家公子看上的，那是这小妞的福分！快闪开，别打扰我家公子的好事！”

鲁保就像铁塔似地，站着纹丝不动，看着眼前的无赖，火气也上来了，道：“我管你什么狗屁公子，一群无赖！”

另外几个家仆一看，这还了得，敢骂自己的公子啊，虽然眼前这个大汉比较魁梧，可毕竟自己这边好几个人，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啊，摩拳擦掌地齐齐看着自家公子，高个子哈哈笑道，“好啊，碰到一个不长眼的，你们还冷着干啥子啊，都给我上啊！”说完自己就后退一步，似乎要看好戏……

鲁保的内心也很矛盾，少爷一直要求天机府的人在外尽量不可以惹是生非，说这是纪律，更加不可以欺压普通百姓，当然，这些话可能说给哪几个老兵说的。不过既然少爷这么吩咐，那鲁保也是坚决执行的。不过眼前的情景，让鲁保没有丝毫犹豫，篱儿是自己家里的人，自己家里的人受到了欺辱，那还击是正当的。

只见鲁保看着三四个家仆围了过了，不退反进，一脚迅速踢出，当面的一个家仆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踢飞了出去，那几个家仆完全没想到，一个人还敢这么横，按照以前的经验，不马上掉头逃跑已经是有种的了。不过，这次他们显然是搞错了对象，在剩余三人愣了一下的片刻之际，鲁保收起脚来，迅速欺进另一个人的身前，一拳打出，那个家仆作势要挡，可哪里挡不住势大力沉的一拳，面门上实实在在的挨了一拳，啊的一声退了开去，鼻梁下边立刻出现了两条血虫。剩余的两人中，有一个居然还挺有种，似乎被激起了杀心，挥舞着拳头嗷嗷地就冲了过来，不过这些江湖斗殴的把式在鲁保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笑，鲁保瞪起凶悍的双眼，这人看到他浑身充斥的杀气的眼神同时，竟然震得浑身一滞，接着就是肚子上一阵剧痛传来，全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就流走了。最后一个在鲁保侧面的家仆看着这恐怖的一幕，竟然呆住了，在他们的印象中，就算打架斗殴偶尔也会打输，那也是要几经肉搏之后，双方各有伤亡，才会罢手不干。还没有过以四敌一，连毛都碰不到的情况，今天看来是碰到硬点子了，这个家仆就这么愣在那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高个子公子在旁边看的的脸色铁青，终于大叫一声，吼道：“小子，你等着，有你好看。你,还不扶上他们三个回去啊！一群蠢货！”

鲁保微微一笑：“呵，没用的败类！篱儿，咱们走！”

篱儿似乎对打斗是见怪不怪了，道：“唉，我说鲁大哥，打几个地痞流氓还用这么费劲嘛，要是少爷来了，吓都吓死他们了……哎，那个老头别走啊，我还要买你的糖葫芦……”鲁保又回复到了那副憨厚腔调，一脸迷茫地看着这小姑娘的背影，喃喃道：“我这容易嘛我这…….”

鲁保这次出来，可是有正事要做，两人来到的这处地方，距离城门口不远，但并不在出城的主干道上，篱儿上前敲门后，不一会，只听得木门叽嘎作响，开门的是一个十分普通的老妇人，不过鲁保却从这老妇人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精明。篱儿道：“这位大婶，是杜员外让我们来找你的。”

老妇人打量了一下门前的两人，随后往左右两边看了一下，道：“进来吧。”鲁保二人随着老妇人走进这个院子，里面破破烂烂，院子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的旧品，几个破的椅子桌子，还有一些脏兮兮的瓶瓶罐罐，角落里倒是有几个像样的农具，给人感觉就是一所平民百姓的屋子。到了屋子里面，老妇人也不说话，掀开侧屋的帘子，继续往里面走，映入鲁保眼帘的是角落里面的一大堆东西，从外表来看，感觉跟外面的破烂货差不多，可是当老妇人用那双干燥龟裂的手清除掉表面的爬满蛛网的破被褥之后，里面呈现出来的箱子让鲁保充满惊喜，箱子里面居然全都是兵器，闪闪发亮，一看就知道这是些上等的兵器，兵器底下还垫着有十几件软甲，鲁保用手一摸一捏，就知道质量上乘。而两外一个箱子里，更加令人震撼，十张精致的弓弩排列的整整齐齐，旁边是十几副精良的弓。嘿，真没看出来这京城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呐。想起刚开始进到这破屋子的时候，自己都不抱有什么希望了，这下，在这破落的屋子内，居然藏着可以武装二个小旗的武器，并且这些兵器极为精良，就算在边军之中，一个百户手中也没有如此之多的精良装备。鲁保瞥了瞥嘴，高阳之战让他熟悉了各种兵器，看到这些东西，就好似饿狼看到绵羊般地两眼放光。篱儿虽说不太懂，可也知道，这可是少爷急需要用的宝贝。

篱儿学着大人的口吻道：“大婶，货我们验过了，明日酉时日落，我们会过取，谢过大婶！”说完，还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看的旁边的鲁保忍俊不禁，只是碍于外人在就没敢笑得出来。

就在昨日夜间，吉成特地去拜访了前几个月刚认识的大盐商杜首昌，他要去解决最为棘手的一件事情，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装备，黑市上面也只是零散的兵器，良莠不齐，很不趁手。杜首昌让人冒着巨大的风险送信到高阳城，让吉成感动不已，但也带来了很大的疑惑。即便如此，吉成来到杜首昌所在的客栈雅座时，吉成的心中还抱有希望，希望杜首昌得知鞑子扣边的消息只是从塘报中得来的，而不是从他自己的商路……

“吉成老弟，哈哈哈哈，淮安一别，别来无恙啊！”

“杜兄，哎，只能说一路走来，真的是不怎么太平啊！”

“噢？哈哈，吉老弟，其实我也有所耳闻，不过你看现在，不都是安然闯过来了嘛！嘿嘿，我早就说过，吉老弟的能耐不小，居然连鞑子都怕了你，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杜兄，见外了吧，这英雄不英雄的，我可不敢当。我只知道，当时我也差点吓得尿裤子呢！”吉成低下声音道。

“噢？哈哈哈哈。”杜首昌放声大笑，看着眼前的小子，杜首昌的心里虽说有些别扭，可面上的功夫可得做足了的。

“杜兄，难得这么高兴，你我今天不醉不归如何啊？！”

“好啊！为兄盼这一天很久了，小二，给我拿二坛最好的酒上来！”

酒过三巡，其实不止三巡，可能是三十巡，两人舌头也大了，坐相也越来越难看，外人看来，这就是两个街边的酗酒者，嗓门极大，让人不得安宁。

“杜老，杜老……我跟你说啊！那鞑子真不是个东西，杀了不少人呐，孙阁老你知道吧！”

“知……道啊！”

“孙阁老的几个儿子，好几个孙子，一个个都被那些个畜生给杀了，你说，嘿，还不然他们好死，折磨的不像个人样呐！”吉成说话越来越大声，眼角竟然流出了泪水，“你知道吗，老杜，那个六岁的小孙子他们也杀，他们也杀呀！呜呜呜呜……”吉成酒后失态，似乎是泣不成声了。

杜首昌的酒量其实远远不止这么多，看到吉成醉了，自己也跟着醉而已，现在吉成如此失态，倒让杜首昌又一次看到了吉成心怀坦荡，敢恨敢爱的一面，杜首昌的心中不免纠葛万分，事实上，当最近自己搭上清国这条生意线之后，杜首昌的心里总感觉有哪个角落一直不怎么踏实，但他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这份不踏实就被无情地掩盖、忽视了。看到现在的吉成，让他不禁回想起在淮安的抵足而眠之时，二人都是如此地痛恨鞑子，痛恨那蛮夷清国的一切。而现在看来，自己到底还是抵挡不住那阵阵的铜臭之气，与敌国做起了生意，还互通款曲。

杜首昌看着对面因酒精的作用而昏昏欲睡的吉成，脑海里不停地涌动着。这次鞑子扣边入关，兵锋虽然到了山东，没有波及到淮安，但也不远了，杜首昌也是切身感受到了战争的凄苦，先不说自家的生意一落千丈，看着从山东过来的难民，老杜心里也不太好受。可这又能如何呢，反而因此搭上了清国的线，跟清国的生意可是一本万利，财源滚滚，作为一个商人，放任一座金山在眼前而不去索取，那不仅是对自己的残忍，也是对家族的残忍。杜首昌很快就被巨额的欲望的蒙住了双眼。夜深之后的们心自问，总是以那一丝丝侥幸来骗过自己，因为自己并没有与鞑子直接交易，只是转手罢了，这些在吉成看来，就是他口中的通敌叛国，罪大恶极。

杜首昌心中的愧疚之感逐渐强烈，不过，今晚他一直掩饰的很好，以致于吉成提出那个需要一些精良兵器的要求，他并没有拒绝，而是动用了他在京城最大的关系，为吉成最后做一些事情。罢了罢了，吉成老弟，老哥无颜对你！深夜，杜首昌竟然连夜启程，待的第二天黎明，城门一开，杜首昌一行几十人浩浩荡荡就离开了北京城。

在距离城门旁不远处的墙角处，一个身体笔挺，目光深邃的年轻人默默的注视这这一切。许久，他拉起身上的袍子，“嘶”的一声，一大块布角被他撕了下来，破碎的布角随风吹向了远处，似乎就跟着那杜首昌的队伍，不过，到了城门口，那块布角就停止了，就那么卡在一块石缝中，任凭寒风吹着它的边角，不住颤动，年轻人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和更重要的人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