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尊躺在地板上，天光穿过窗子洒进来，人和物变成了光线勾成的剪影。他看到巫马真天睡在芭比们中间，画地为牢。他看到身旁有一个皮革盒子，盒子里躺满不同颜色的针线。

红色的针线是用三片山楂做的。

人偶少年捡起红色的针和线，刺入何满尊的血肉。

何满尊看得惊心动魄，想逃逃不掉，但意外的是，针扎得一点都不疼。不奇怪，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坏得连痛也没有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人偶还要扎他，让人怀疑是容嬷嬷转世，埋在骨血里的爱好骗过了孟婆汤，保留到了此生此世。

红色的针穿过肌肉，一针一线把它缝合起来。

粉色的针线是用四颗樱桃做的。

它串起破碎的肺，一针一线把它缝合起来。

洁白的针线是用半个雪梨做的。

它绵密地绣进血管，一针一线把它缝合起来。

灿金的针线是用5瓣柑橘做的。

它绕着肝脏，一针一线把它缝合起来。

……

黑色的针线是用焦糖做的。

它缝合了心。

人偶少年把破碎的何满尊缝了起来，血肉在一针一线中飞快地钻回身体，心脏从微弱的鼓动，变成富有节奏感的跳跃，有力地把鲜血送入全身。涣散的意识重新向大脑聚拢，何满尊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然后，他把目光集中到了巫马真天、以及围绕着她的芭比身上。

芭比们也不再执着于弄坏巫马真天的身体，纷纷转身，面对着何满尊和少年人偶。她们是20世纪最广为人知的人偶，全身配件都以1比6的比例制作，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摇摇晃晃走向何满尊。

他想起身把巫马真天带走，但身体只是止血了而已，并没有到恢复机能的地步。少年人偶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木制的五官活动起来，对他眨了一下眼睛，还挺俏皮。然后一转身就冲向了芭比们。

何满尊这才注意到这个人偶漂亮的身材比例，四肢颀长，举手投足跟跳舞似的。动起来有点像羽生结弦，欢快地来到了芭比们面前。

兽医芭比第一个跳到少年面前，机械化的骨节牵起他的手，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体在半空旋起来，黑白的裙摆旋开流畅的圆。少年的手臂被一圈一圈卷起来。

却没有断。

他的胳膊和肩膀是用表面顺滑的圆形滚珠连接的，可以360度流畅旋转。

少年把牵着他的芭比搂进怀里，俏皮地一眨眼，好像在炫耀大家都是人偶，我的眼睛可以动诶，一看就是我比较贵。然后他轻轻地把兽医芭比的脑袋拧下来，当成保龄球。他一手抓着脑袋，手心托着它到胸前，两手拿正，肩部的滚珠发出轻容的滑动声。突然起步，助走了四步，第4步左脚滑出时，将球从手里轻轻送出。

兽医芭比的脑袋在地板上飞快滚动，扑向围在巫马真天面前的芭比们。

空乘芭比上前，双手抓住脑袋，却挡不住，被卷了进去，身体在滚动中飞快地碾碎，材料的碎片刺破了衣服布料。

少年追着“保龄球”到了芭比们面前，左右手分别牵起一个女孩，像华尔兹舞者一样把她们引进怀里，手指抬起她们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推，“蛤喇”两声，精致漂亮的脑袋就向后折断。

剩下的四个芭比都是园艺师，双手握着塑料大剪刀，“咔嚓咔嚓”围向少年。她们把剪刀插进地板，结实的地板被轻而易举地裁开，扬起的条状木料在少年上头汇聚，编织成了鸟笼，把他囚禁起来。

园艺师芭比围着鸟笼，把大剪刀从四个方向递进去，“咔嚓咔嚓”地裁剪少年。

少年在鸟笼中间闪避。这些剪刀既然能够裁开地板，那他的身体肯定不在话下。

七彩的针线，制作时需要两勺砂糖，半杯牛奶，一小块黄油，草莓和蔷薇果。

缝合不该缝合的东西。

少年一边闪躲，一边把四把剪刀全部缝在一起。园艺师芭比们的剪刀被锁在笼子里动不了了。

——然后把不该拆掉的线，拆掉。

他从笼子中抽出一缕一缕透明的丝线，像无数尾晶莹的鱼游进了他手里。笼子像突然被拔掉钉子，失去了支撑，“哗哗”往思辨倒塌，像绽开的曼陀罗。

他又从园艺师芭比身上抽线，一缕一缕。芭比们的双臂从肩膀上掉下来，细长的双腿突然倒下，滚在地板上。脑袋歪歪扭扭，从肩膀滚落。

何满尊趴在地上，看到刚才还耀武扬威的芭比们，变成了一地零件。

他挣扎着往前爬，想看一眼巫马真天的情况。应该不会有事，上次她脊椎被打断都恢复如初，这回只是断了手脚，肯定没问题的。况且这个人偶好像是个缝纫工，把他破破烂烂的身体缝了起来。让他缝一缝巫马真天肯定也没问题。

等把她缝好了，就扔进警察局，贴个走失儿童的寻人启事。跟她在一起的两天，他死得八九不离十，为了两人都能活下去，必须得帮她找妈妈。

少年没有帮忙扶起何满尊，而是在地板上席地坐下，把芭比的零件全部拢到自己面前，认认真真地拣起一个又一个零件。

脑袋，左手，右手，躯干，左腿，右腿……

他用七彩的线，把零部件重新缝合到一起。兽医芭比的脑袋，空乘芭比的身体，教师芭比的左手，园艺师芭比的右手……

零件变成全新的芭比，特别诡异，就像把人和动物突破了生殖隔离，生产出了畸形的生命，长有牛蹄和猪尾巴的人类撕开子宫，带着粘稠的羊水从阴道里钻出来。何满尊想起了《人体蜈蚣》，忍不住干呕。

少年走到何满尊面前蹲下，把芭比推到他身前，像是要送给他。

看到芭比越来越靠近，何满尊想要后退，但残破的身体做不到这种动作。他本以为少年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孩子，没想到竟是个有恶趣味的变态。想起之前看到的木偶们，应该是一窝变态。他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

少年露出了栩栩如生的笑容，机器构成的发声系统流畅开合：

“我啊？我是何满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