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点于海面上的绝艳舞女是何满尊的惊鸿一瞥，但看完这一眼，一切都已经迟了。

露台的玻璃围栏变成了碎片，每一枚碎片都系上了一缕弦，弦牵着碎片，变成卷动的暴雨。源研介、诺耶和鲜花夫人同时被玻璃暴雨绞成了一捧捧粉末。

藏在懒人沙发下的魔术手帕在一瞬间收起，像扎起来的包裹，把他们围得严严实实的。

“找到那个人了吗！”夏娜在雪白的魔术手帕中咆哮。

“在海上！”

何满尊话音落下，巨大的裂锦声“哗啦啦”响起，魔术手帕以不可阻挡的速度飞快裂开，仿佛高速织开的蛛网。这块甚至能够挡住雅威的箭的手帕，刹那之间变成了苍白碎片。

碎片中响起清越的长啸，像一只雏鸟，展翅腾飞，越攀越高，当它升上高天时，雏鸟变成了雄鹰。紧接着滚滚而来的金属冲撞声盖过长啸。

明晃晃的银白色光辉从魔术手帕的碎片中耀开，仿佛白银堆成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涌出来。这是百兽的军势！

象群、狮群、猛虎、长颈鹿、斑马等君临于荒野的动物们结成了军队，身披镜面一样的银白色铠甲，灯火在铠甲表面流过，肩膀处系着鲜红的斗篷和流苏，仿佛鲜花织锦。

何满尊翻身跨上一匹雪白的战马，蹬着银质马踏，紧紧拉着白银缠绕的缰绳。面对着遥远海面的舞女，他忍不住害怕发抖，忍不住高呼，给自己增加勇气：“小的们，登台吧！今宵，吾等彻夜不眠！”

军团回应着他的呼喊，引首咆哮。

他促着座下的战马，整支军团，向着海面上的舞女冲锋。

他首当其冲，高高跃出露台，下一个瞬间，整个露台被滚滚汇聚而来的军队踏烂了。露台甚至承受不住源源不断地从破碎的魔术手帕中涌动出来的军团，彻底塌陷。银晃晃的百兽之军像雪崩一样，哗哗倾泻到了露台下的沙滩上。

这一回比起风信时面对雅威，军队远远更加浩大。

端立于深蓝海面的舞女轻轻仰起头，何满尊不断冲向她，却想起了神话里的望夫石。年轻妻子站在沿海的礁石上，日日夜夜等待着归来的丈夫，直到守望成礁石，丈夫也没有归来。

舞女带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她就像矛盾最极致的结合体，一半是惊心动魄的美，另一半是岩石般的冰冷。

何满尊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这种想法抛出去，现在已经千钧一发，任何的犹豫都有可能让他们全体丧命。

现在是唯一的机会，舞女上一秒还将大量攻势放在露台上，海面则形成了真空地带，趁着这个空档，就用这支军团，用铁蹄将她绝艳的身影蹂躏致死。

何满尊冲出沙滩，银白马蹄踏入深蓝的大海，水花凛冽飞溅。

这支军团可以在任何“土地”上出征，无论是山川、天空还是海洋，它都如履平地。

舞女修长的手指轻轻抬了起来，月光落在它光亮的材料上，像雨滴子一样滑落，几不可见的弦在指间轻轻晃动，系住了大海。

何满尊见识过她的弦，她用弦系住了耶稣的画像，将上帝变成小丑，欺诈人间，也用弦系主了苏丰涯的房子。

这条弦就像森罗万象的脐带，鲜血淋漓地连接着世界和子宫。

“脐带”拉开第一重海浪，像一堵笔直的墙，从军团脚下炸开。

高举着雪白泡沫的海水变成了能够斩断一切的刀刃，一长排长颈鹿和雪豹被拦腰截断，血浆喷涌而出，瞬间将海的深蓝变成了猩红。

何满尊在海浪升起的同时，紧紧拉住缰绳，带着身下的战马冲天而起。他想用魔术手帕包裹这拔地而起的大海之墙，却嗅到了其中惊天动地的情感爆炸，他很清楚，魔术手帕被卷进去的瞬间，就会变成粉末般纤毫的碎片。

跟着他高高跃起，跨过了这堵大海之墙的兽们只有一部分，身后大量军团在冲锋中来不及飞越，被挡在了海墙之后。而一回首，海墙已经比他跳跃时升得更高了，仿佛直接连接上了苍穹，用这一片水幕，将世界一分为二。

何满尊被这一幕震撼住了，然而，悲壮才刚刚开幕。

被水幕隔离的军团并没有停止冲锋，它们咆哮着，像雪崩一样，浩浩荡荡地向着水幕征程。鲜花般的斗篷和镜面般的银白甲胄在触碰到水幕的一瞬间，就碎成了粉末，它们的皮肉和骨骼也跟着粉碎。但先头部队粉碎，后面的立刻补上，继续进行这壮烈的冲击。

何满尊在冲锋前曾高声咆哮，此刻的冲锋，就是对他咆哮的回应。

切断大海与天空的水幕在军团的冲撞中摇摇欲坠，但何满尊不能回头，他必须冲锋。冲锋，才是对它们最好的犒赏。

舞女美艳而冰冷地面对着军团，手中的弦牵动大海。

现在她仿佛面对着大军压境，但是现实却截然相反。大海早已变成了她的军，每一滴海水，都是一支宝剑，何满尊的军团，就像在刀锋上起舞。

大海仿佛晃动的刀剑群，也像俯首的诸王，因为舞女的美艳而雀跃，而咆哮，而出征。就像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一样，这片大海在舞女的裙摆下，燃起了黎明前的烽火。

与何满尊一起跨越高墙而来的军团，接连不断地在大海上折戟沉沙，它们的铠甲被粉碎，四肢被斩断，胸口炸开，可以看到苍白肋骨下跳动的红色心脏……

它们一个接着一个跪下，沉入大海的深渊。

一束海水汇聚的刀锋突然惊起，斩断了何满尊座下战马的脑袋，战马立刻四肢跪地，把何满尊摔下来。

何满尊失去战马，无法自如地在海面行走，脚下一乱，立刻沉了下去。

大海再一次展露它暴戾的一面，每一滴海水，都开始千刀万剐地对他进行凌迟。皮肤、肌肉、骨骼在刹那间被碾碎，剧痛千流万刃地卷进大脑。

何满尊的意识飞快流逝，透过填满眼眶的血雾，他看到近在咫尺的绝艳的舞女……啊，没想到，没想到连靠近她都做不到……夏娜，看到了吧……快带着真天走……

意识很快到了尽头，黑暗像水中蔓延的墨汁，侵蚀着他。

可是耳边，忽然传来遥远的清啸……

脚下的海水像裂开的大地一样，被切成了两半，雪白的独角鲸从裂开的海水中一跃而起。独角鲸顶部，站着一个金发飞扬的小女孩，她穿着蕾丝小洋裙，踩着黑金的圆头皮鞋，细长的天鹅颈上，系着一条窄窄的颈环。

她轻轻把何满尊拉到身边，牵着他一起跃出海面。

离开大海的何满尊慢慢恢复了意识，眼睛缓缓打开，海水打湿的睫毛像打开的翅膀，他看清了拉他上来的女孩：莉莉丝？

“真是没用的东西，我的军团那么好，竟然还被打成这个样子！”莉莉丝鄙夷地看了何满尊一眼，然后望向舞女。

随着她的扬首，海面卷开了一个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星罗密布的棋局，然后，成千上万的银白甲胄和鲜花斗篷从漩涡中抬头。

这才是百兽的——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