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横舟心中惆怅也只是片刻。

他上前一步，右手背于身后，微微弯腰，左手压上琴弦，轻挑。

“铮”一声响，把柳儿从她的世界里拉进自己的世界。

徐横舟见吴景妍抬眼看过来，从袖中取出琴谱：“我补全了广陵散的曲谱。”

吴景妍的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惊喜笑容：“多谢先生。”

徐横舟被这个笑晃了下，微叹：“我明日将……随军离开许都。”

吴景妍脸上的欣喜渐澹，神情却没有半丝不虞，只是温婉地看向他，语气柔和：

“不知柳儿可否有幸听先生一曲广陵散呢？”

“……可。”徐横舟笑一笑，自然至极地跪坐琴前，与吴景妍相视一眼，摆正古琴，抬手调琴。

弹奏前，徐横舟双手置于琴上，目光专注于琴，却忽然发问：

“柳儿，你每每练习此曲时，心中所想为何？”

吴景妍语调轻柔，似云絮：

“倒是没有特意想起什么，但练琴总是欢悦时居多，也许是欢快地想着欣悦吧。”

徐横舟意外地看了吴景妍一眼。

他们之前只有十分钟用来排演，只是对过大致的情景，台词并没有完全定下来。

所以吴景妍这个答桉他是第一次听到。

怎么说呢，感觉说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但徐横舟脑海中“柳儿”的形象却被吴景妍这个回答重塑了。

吴景妍不仅回答了，还反问：“那先生弹奏此曲时，却又是在想些什么呢？”

徐横舟不正面回答，他一抚琴：“待我奏完此曲，再说与你。”

一曲奏响。

陈建宾上一句话还在和导演高希讨论说——

为什么给郭嘉安排一段这么文艺的感情戏，而曹操的感情戏却如此庸俗？

——他表示自己的曹操也想拥有一段这种像朦胧诗一样的爱情。

但他下一刻就噤了声。

徐横舟的琴声一出，便拉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琴音初听如和风细雨，风拂人面。

彷若置身山野，暖意融融，蜂飞蝶舞，春潮涌动。

再听，彷若仰视白云苍狗，杳杳穹窿。

一阵轰鸣电闪。

霏霏不见，阒阒无声。

雨润沃土，化育万物。

混沌精气，鸟鸟止升。

曲调不停，蜿蜒急转——

狂风扫落叶，鼓动风囊，精神激荡，狮吼猿鸣。

眼前的如画风景，瞬息间被一扫而光。

只留下残叶枯枝。

劲风过处，一片凄凉。

陈建宾忍不住一声叹息之际，这曲却忽而又柔情万种起来。

悱恻缠绵，两情依依。

长河万里，天地无间。

不止是陈建宾，周边的人都听痴了。

但这等难得的痴迷，却被琴声刹那间突变的风驰电掣，给硬生生扯出琴声的世界。

却又不是完全脱离琴声意境。

而是将自身情感代入。

从琴中感思，念及己身。

……

曲终。

徐横舟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径自离去。

吴景妍望着忽然倾盆泄下的大雨，上前几步：“先生，伞。”

徐横舟摆手：“不必了。”

他以袖挡雨，几步出了广陵阁，登上牛车。

没再回头。

吴景妍站在廊下，望向黑沉沉的天际，静静出神。

“好，卡！”

导演高希很满意这场戏的拍摄。

他把徐横舟叫来，交代给他一个小任务，教一教吴景妍指法。

等吴景妍学会了，就可以拍摄郭嘉身亡后，柳儿最后一次弹奏广陵散的情节了。

高希是这么对吴景妍说的：“你可以不会弹琴，但得给我演得像个会弹琴的，不然就换掉你！”

吴景妍立刻保证她绝对会尽快学会。

她转头问徐横舟：“你弹的这么好，教人一定也很在行吧，我马上就能学会了对不对？”

徐横舟想到之前吴景妍那胡乱弹奏的水平：“……可能吧。”

张静江第一次知道自己家艺人居然会弹琴。

她又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录制下来的视频，虽然没有拍到想象中的感情戏，但是这场戏也很让人惊喜。

点击发送。

张静江把这一段录制的视频发送到了小群里，@群里另外两个人——祖锋老师、常继红。

编辑“横舟第一次演感情戏！演得非常好！”发送。

祖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看报考09届表演系的学生信息。

他在2000年至2006年期间留校任教。

2006年却去研读了北电首届MFA表演专业研究生。

静心学习了两年。

但这两年期间却一直没卸下教职。

现在研究生学习阶段已经结束。

他便又开始要带09届的学生了。

不过，现在情况和之前还是有很大区别。

无论是从事业上还是从学业上来说，祖锋都没有了两年前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教导学生。

这一届学生应该会是他执教生涯中所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

祖锋仔细的看完手上这页学生信息，记录下一些关键部分后，点开张静江发送的视频，认真观看。

他发现徐横舟的演技比起和他在《潜伏》剧组对戏期间，要纯熟进步很多！

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在表演上一直颇具灵气。

简直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这些年，表演上的停滞甚至倒退并没有打败徐横舟。

徐横舟这两年一直在演话剧，也没有放弃影视上的表演，他在不断地磨砺自己，突破自己，终于冲破了心理樊笼。

但这个时候反而不能太过于飘摇昭彰，滥用天赋。

之前两年是沉寂。

现在需要的是静心沉淀。

祖锋觉得自己之前那个想法需要找个时间和徐横舟说一下。

张静江看到祖锋老师和常继红老师都给了这段表演视频正面的评价，直接拿着手机去给徐横舟看。

徐横舟看一眼，再看一眼，然后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张静江：“你居然背着我拉小群？”

张静江：“那我把你拉进来？”

“那倒不用了。”徐横舟微笑：“以后多给我看看你们群聊的信息就行，我得盯着点，万一你哪天在里面抹黑我呢？”

第二天。

徐横舟一上午除了演了一场“郭嘉处理日常公务”的戏之外，剩下的时间全用来教吴景妍的指法了。

终于把进度条拉到了10%。

累了。

然后，给他找事情提神的人就来了。

陈建宾一脸兴味地走来，揽过徐横舟：“走，带你去看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