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贵的舒鲁瓦小姐，我们当然愿意站到您的一边，站到‘雷马马’的一边！”殷戍立即打断了萨尔贡，竭力“憋”出一口标准的阿卡德语，“真的，谁不对亚述人的暴虐切齿痛恨呢？谁不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这个邪恶的国家彻底埋葬，以解心头之恨呢！……如今有了‘雷马马’，有了您，这就好比什么呢？这就好比，久旱的大地遇到了十场痛快淋漓的暴雨，这就好比，疲惫至极的人脑袋下突然被塞了一个舒适的枕头！……舒鲁瓦小姐！您刚才所说的，正是我们所想的；您刚才所展示的光辉未来，正是我们所朝思暮想、日盼夜盼的……真的，我们这些一辈子都在买卖石头的商人，和我们的同胞一样，曾经对着‘马尔都克’，对着他属下的神灵没日没夜地祈祷，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依旧蒙受苦难，我们的日子依旧过得一塌糊涂……舒鲁瓦小姐！正像纳洪特老爷所说，‘雷马马’横空出世，照亮了我们愚钝大脑之中的沉沉黑夜……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雷马马’，比不上这样一位在世神灵，能够真正宠爱我们、关怀我们、照顾我们，统领我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那金袍女人听了殷戍令人动情的“告白”，紧蹙的眉毛顿时舒展开了。

“您说的太好了，老爷，”她高兴地说道，“您是喀林德的杨吉老爷？您是……”

“正是，尊贵无比的舒鲁瓦小姐！”殷戍优雅地鞠了一躬，“我是纳洪特老爷的助手。”

那女人点了点头，双目熠熠发光。

“我再重复一次，我们喀林德人，将完全站在您的一边，舒鲁瓦小姐！”他又谦卑地鞠了一躬，突然回过头叫道，“是不是这样啊，亲爱的弟兄们？”

“是的……”

“没错！”

“我们都诚心实意地尊奉‘雷马马’……”

“……打倒亚述！消灭亚述人！”

萨尔贡和他的幕僚们立即乱七八糟地叫喊起来了！

“有了您的这面金牌，我们将去拉塔什朝拜‘雷马马’，带着我们一颗虔敬的心，火热的心！”殷戍恳切地说道，“舒鲁瓦小姐，这还只是开始！待我们返回喀林德之后，我们还要竭尽所能，发动我们的人民通通站到您这一边来……是的舒鲁瓦小姐！我们经常出入我们的苏穆阿布大王的宫廷，我和大总管伊利舒姆老爷非常熟悉……”

“我们还认识很多亚洲的商人，”萨尔贡忙不迭地补充道，“您知道吗，我们还和许多赫梯人有联系！这些人，都能成为‘雷马马’可以依靠的、最最强大的力量！”

舒鲁瓦小姐顿时大喜！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激动地握住了殷戍的双手！

“您说得多么好啊，喀林德的扬吉老爷！”她喜滋滋地赞美道，“……啊，我感觉出来了，您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能让我看看您的脸吗？”

“舒鲁瓦小姐！”殷戍连忙抽回手，再次以最谦卑的姿态鞠了一个躬，小声说道，“我所发的誓言同纳洪特老爷（萨尔贡）一模一样……只有得到了神圣的‘雷马马’的原谅与恩准，我才能去除我的面罩，让我的利欲熏心的脸暴露在世人面前……”

舒鲁瓦小姐并不以为意，笑了笑便转身回去了。

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雷马马”的金袍使女团给“恩贾”绿洲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发了一面金牌！

这一下子，对于“雷马马”，对于金袍使女团的赞颂更加沸腾，“‘雷马马’万岁”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迦勒底小伙子们喜气洋洋，使劲浑身解数进行贴心的照料；而那些女人们吃饱喝足，满意地重新跨上了骆驼的后背。

“去吧，虔信者！”舒鲁瓦小姐似乎喝多了迦勒底的蜜酒，已然变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话痨；她挥舞着双手，兴致勃勃地叫喊着，“去吧，前进吧，去吧！去勇敢地投入‘雷马马‘的怀抱吧！伟大的神灵正在前面等着你们！……噢噢噢！我们还要去巡视至少0个绿洲……还有无数的英雄在等着我们接应呢！去吧，前方的道路一片光明，一路坦途！别忘了你们的奉献，你们的承诺……”

在人们狂热的欢呼声中，0头骆驼、40多个女人重新上路了。

殷戍眼看着三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儿不知被那些女人使了什么手段，奄奄一息地趴伏在其中一只骆驼的后背上，心中顿时一紧。

一种由于对前途的迷茫导致的莫名其妙的恐慌感悄悄袭上了他的心头。

“我们不走，安虎老爷，”萨尔贡突然扯住了他的袖子，一脸阴骘地说道，“让那些迦勒底野人先走吧。我们就在‘恩贾’住下。”

殷戍和他的幕僚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

入夜了。

沙漠地区的气温一到了深夜，就陡然降到十度以下。白天燥热的风已经停歇，“恩贾”绿洲中高大的棕榈树、椰枣树，茂密的合欢树和许多不知名的灌木……也停止了风中的呢喃，只剩下无数不知名的虫子在不知疲倦地吟唱。

壮丽的银河再一次从南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给这片大地投下了清冷的光。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一片静谧。

但在绿洲之中的一个小小的角落，篝火正燃烧得通红，而篝火旁边的人们，那一个个激愤的脸蛋儿，简直比火苗还要红！

甘达什老爷带着他的迦勒底人走了。尽管他们一再邀请萨尔贡和他的“喀林德宝石商人”一路同行，还是被这伙人婉拒了，理由十分正当：这群完全被“雷马马”和她的使女团所震撼、并决定皈依的“喀林德宝石商人”，决定在“恩贾”绿洲之中休憩一夜，并按照亚摩力人的习俗进行通宵祈祷和献祭。

现在，萨尔贡和殷戍，乃至全体亚述“幕僚”们，正在对自己的前途命运进行着分歧极为巨大的激烈争论！

从马里带来的蜜酒早已经喝完，迦勒底人留下的各式各样的烤肉和肉干也已经吃尽，这群情绪激动的人干脆就用溪水就着干硬的烤饼，一个个都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滔滔不绝。

“我们亚述人，到底就怎么得罪了迦勒底人了呢？”“萨鲁曼”挥舞着最后一只烤羊腿，激愤地嚷嚷着，“那个远在天边的小破城市拉古什，我们亚述人会正眼去看它一眼吗？我们亚述人，有着自己光辉的尼尼微去装扮，有着强大的敌人去拼尽全力战斗，还有无尽的财富在远方等待着我们去收割……我们会有这个闲心，特意为了几个灰头土脸的穷鬼，为了几盏盛着发霉的麦子的破烂瓦罐而去压迫他们？那几个穷酸的迦勒底人到底算哪根儿葱？……”

“其实真正在迫害他们的，恰恰是边境上的那些加喜特地主们！”“洛基”不阴不阳地说道，“谁都知道，拉古什、库什……这些迦勒底人的小城，名义上是被我们亚述派去的总督管理，其实都是在加喜特财主的把控之下……”

“……而他们都把账算到了我们亚述人的头上！”“李逵”愤愤不平地叫喊着，“这不公平，殿下，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萨尔贡一直阴沉着脸，神经质一般用树枝拨拉着篝火，一句话也不说。

殷戍也不说话。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同他的主子一样，无比沉重。

就在那群斗志昂扬的迦勒底人出发之前，他和萨尔贡装出一副完美的“虔信者”的样子前去送行，并拐弯抹角地了解这个从来都不入亚述人法眼的弱小民族同南方那个强盛的邻国之间的真实关系。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来自扎格罗斯山脉中部的加喜特人原本是埃兰（今伊朗）境内的一支雅利安部落，在00年前发展壮大后便举族西迁，赶跑了曾经建立古巴比伦王国的亚摩力人，在巴比伦城建立了加喜特巴比伦王国（巴比伦第三王朝，或者中巴比伦王国），此时此刻正处在加喜特大王库里迦勒祖二世的统治之下，也正处在它的黄金时期。

（严格说来，亚述人才是苏美尔——阿卡德人的后裔，是两河流域文明根正苗红的传承者，而加喜特人则纯粹是一个外来户）

就在0多年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亚述王子萨尔贡的老爹，伟大的亚述.纳西帕.鲁巴里特大王，同那个同样英明神武的库里迦勒祖二世，在底格里斯河南岸的苏迦吉进行了一场规模宏大的会战；会战的结果正像百年后那场著名的卡叠什会战一样，双方互有胜负，谁也没能弄死谁；因此，倔强的亚述大王和同样倔强的加喜特大王不得不坐下来“摆茶讲数”，经过漫长的扯皮之后终于签订了一份比举世闻名的“卡叠什和约”更加古老的“萨希利和约”——双方约定，以苏迦吉南侧的萨希利为界，双方各退半日的路程，这其中的广袤土地作为两国的战略缓冲地带。

就这样，迦勒底人的拉古什、库什……以及许多杂七杂八的小城镇、村子就被划入到这条长长的“缓冲地带”之中了。

是的，此时的迦勒底人，就是一群无足轻重的边境小民族（或者说，部落）之一。

双方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地、真的任由“缓冲地带”的无数居民点里的“野人”（亚述人对边境民族的蔑称）自己管理自己；在后续的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中，经过无数斗争和妥协，亚述人终于争取到了一项重大权力——允许他们向这些小城镇和居民点派出总督，或者行政官员，并征税——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加喜特人才真正掌握了“缓冲地带”的经济命脉。

这群美索不达米亚的外来民族继承的是古巴比伦王国的全部衣钵，占据的也是整个新月地带位置最好、土地最肥沃、贸易最繁盛的两河流域下游区域。加喜特人不太像他们隔壁的亚述邻居那样喜好打打杀杀，他们善于做生意在整个美索不达米亚都是赫赫有名的。因此，加喜特财主控制了“缓冲地带”——当然也包括甘达什老爷子所在的拉古什城——的一切贸易活动，并对其进行静悄悄的经济盘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其实“洛基”说得一点儿错也没有，甘达什和他的那些迦勒底人正在被拉古什城内的加喜特财主们无情地压榨，而那些财主们又在一刻不停地造谣生事，告诉那些被搜刮尽了最后一口袋粮食的可怜的迦勒底寡妇们：看哪，你们的苦难都是因为那些住在大石头宫殿中的亚述总督而起，而你们，只能挤在逼仄恶臭的泥砖窝棚之中！

拉古什的亚述总督，算上他的亚述随从也不过100人，而城内的加喜特财主就有1000人！就算是单单比拼嘴力，亚述人怎么可能是加喜特人的对手呢？

而亚述人“暴虐”、“好战”、“血腥”的名声早已在外，“欺压虐待迦勒底人”这口锅，不是由亚述人来背，又由谁来背呢？

用现代的话来讲，加喜特人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不仅在“缓冲地带”获得了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而且还掌握了“话语权”，能够轻轻松松把倒霉的亚述人黑得体无完肤！

“可恨的加喜特人！”萨尔贡王子突然站了起来，将脚边的一口陶罐踢得稀巴烂，“可恨！我们竟然放过了身边的这头狼羔子！”

“加喜特人在肆无忌惮地抹黑造谣我们，马里那些荒诞不经的谣言，背后一定是加喜特人在指使，”“萨鲁曼”阴郁地说道，“唉……！要是帝国有足够的兵力，我们能够把巴比伦城毁灭100次！”

……在真正的历史中，此时此刻能够亲密地相互舔菊的迦勒底人和加喜特人在00年之后便会彻底翻脸，而捣毁巴比伦城、掳走加喜特大王、彻底埋葬加喜特巴比伦王朝的人，正是如今看上去人畜无害、苦难深重的迦勒底人！

殷戍嗫嚅了一下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