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庭口若悬河，把一副大道理说得口沫横飞，嘴角生白，直到看见我一副兴趣索然的模样，才知趣地闭上了嘴。我和张铁嘴算命打卦，惯的是走街串巷，骗点小钱养家糊口，至于为国担忧的责任那是压根没有想过，时值浮华盛世，肉食者多如过江之鲫，哪里临得到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参政议政？任天庭这看坟老头大吹法螺，也不称一称自己的分量。

任天庭见我在一旁充耳不闻，吹胡子瞪眼说：“老朽夜里曾细细勘察，见你虽然其貌不扬，但骨骼清正，心地澄明，忍不住就要收你做个传人，待老朽百年后继续镇守国脉，想不到你虽修道法，却不知大道为公的道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难道老朽真的老眼昏花，看错了人？”

“时代变迁，能专心修道的年轻人太少，老朽收你做个传人，不过是聊作无米之炊而已，你以为自己的资质真的很好么？”

我陪笑道：“道家讲清净无为，佛家讲与世无争，看破世情即可明心见性，你看守墓舍，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何必好高骛远，妄谈镇守国脉的大事？我们修道之人，出家无家，家都不要了，还管甚国家兴亡？再说地球这么大，离了谁都照转，也不差我们两个。”

任天庭见我推三阻四，始终不肯答应他的要求，瞪大眼瞅了我半晌，突然笑道：“老朽真是糊涂了，你和这镇魂台有缘，日后定会相聚，正所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又何必老朽苦苦强求？呵呵，哈哈。”

我心下气恼，说：“小子出外访师求道，为的是果正真身，怎能做一个昼夜颠倒、人不人鬼不鬼的看坟人？老任你也是修道之士，难道不知“道”的最高境界是不死长生?所谓“得道成仙”，不能成仙，缘何修道？难道修道之人，竟不以长生为目的么？”

任天庭笑道：“道家讲清静无为，只是“求”的手段，并非“求”的目的，所谓得道成仙，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青山犹改色，绿水常断流。沧海桑田，斗转星移，顺天法自然，可得不死，要的是“变化”二字；山分南北，路列东西，阴阳颠倒颠，可得长生，取的是“不变”之意，顺天变化、出有入无之际，难得的是保持先天本性。所谓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逆炼成仙、出无入有之时，难的是道生德成，见义弃身，嘿嘿，唯其难才能成仙，你以为道家的本意真是卑下守弱、重身惜生吗？”

“文天祥以状元身领丞相职，以身报国，玄宝先生不惜寂灭元神，弃仙道而拯国难，这二人慷慨赴死，博得万古流芳，和成仙又有什么分别？许多修道之人不明其中道理，绝圣弃智，以为弃世清修即可修成元神不死，其实只能是不死而已，虽仙实鬼，并非真正的仙道。”

我听得莫名所以，正要向任天庭求教，忽听得头顶上霹雳一声，大雨哗哗下了起来，整个林地顿时成了水世界。任天庭叫声“糟糕”，再也顾不上说教，拉着我就向坟地外面飞奔，两人奔进一家较大的酒家，回头望时，天地已经分不清楚了，雨下得又急又密，大有将整个地面世界淹没的劲头。

两个人衣衫尽湿，不住地往下滴水，酒店伙计见状在门口拦住，死活不让我们进去，说是怕我们弄脏了店里的地面，原来酒店里正置办婚宴，已经有不少乞丐赶来讨喜，他把我们也当成了叫花子。好在店门口的滴水檐下也能避雨，我和任天庭也不和他分辨，两个人站在檐下，不住咒骂着这鬼天气。

“春夏更替，正值天地间浊气相交，这场暴雨过后，不知又有多少血衰之人丧亡了。”任天庭感叹道。

所以我们才修道以求延年益寿不老长生呀，我也心生感慨，冲着任天庭说：“老任，你道术高深，想来已修成元神通玄境界，怎么元气暗弱，竟和平常人一样年老体衰？难道真的是如你所说，人各有志，不愿长生吗？这个我是大大的不理解。”

任天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叹道：“不死长生，多少人向往，又有多少人做到？上古之人，寿命短暂，不过二三十岁而已，人生百岁即称长生；后世科学昌明，人寿或可千岁，百岁之人又可谓短寿，以前庄子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实在是看破了长生之理。”

“黄泉路上无老少，你看那坟冢累累，正是“老少俱无辨，贤愚同所归”，就如这家酒店里的新婚盛宴，脂浓粉香，到头来还不都是青烟一缕，骨灰一堆？所以斟破世情即为仙，不必刻意追求长生。”

话音刚落，却听得酒店内一阵喧嚷，几个横眉立目的大汉直奔眼前，正在莫名其妙之际，两个人身上已挨了不少拳脚。

“大喜之日，这俩人却在这里谈生论死，辱人败兴，晦气呀，店家，店家！”

胖胖的酒店老板犹如一个皮球般弹了出来，他听那些大汉说明原委后，冲过来不住地推搡着我们，外面大雨滂沱，这老板却硬要撵我们出去，我怒气上升，正要和他理论，却见任天庭和他耳语了几句，老板突然间满脸堆笑，冲我们连连拱手，两个酒店伙计也跑上来，不由分说把我们拉进了酒店的一间雅座里。

这些人何以前倨而后恭？我正在莫名其妙，却见任天庭大大咧咧地坐在酒桌旁，酒店伙计殷勤备至，很快端来了两杯热茶。

既来之则安之，我正冷得哆嗦，伸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些天又疲又累，早该尽情地休息一下------任天庭真有办法，定是他在不知不觉中施用了符咒，让那酒店老板鬼迷心窍，对我们另眼相看。

过了一会，胖老板又像滚皮球一般跑了进来，亲自给我们送来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他地在一旁不住地劝酒，连赞我们人不可貌相。

“两位客人外表邋遢，好像穷鬼，实则仙风道骨，深藏不露，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两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包涵啊。”

“那群人算个屁啊，不就是结个婚吗，算逑喜事？还是两位说得对，谁没有生老病死，没准儿今天结婚，明天就要离婚，忌讳管个逑用？”

酒店老板替我们义愤填膺，不住地絮絮叨叨。我心下厌烦，冲着他直瞪眼，那老板兴奋之际，压根就没看见我的脸色。他一口一个老爷子，敬了任天庭两杯酒，突然一拍大腿说：“冲撞贵人惹祸啊，这家婚姻并不吉利。我看这新娘子眉清目秀，新郎官却一脸横肉，不像个好人，莫非是强抢民女？再不然就是爹娘用强，逼嫁弱女，就象那祝英台硬嫁给马文才。”

我实在忍不住了，“啪”地按碎了一只小酒杯，怒道：“老板你也太不地道了吧？看戏看多了还是喝酒喝多了？人家新婚大喜，怎可胡乱咀咒？你不修口德，小心嘴角生疮。”

酒店老板睁大一双小眼睛，上下瞧了我半天，看到我脸色不善，站起身讪讪地走了。任天庭看着酒店老板的背影远去，转头冲着我笑道，“这老板不错，你怎的对他如此憎厌？他知错就改，从善如流，正是我们山西商人的过人之处啊，哈哈。”

山西商人就这个德性？我摇头不信，顺手拿起酒瓶看了看，忍不住冲任天庭伸了伸大拇指。 ‘老任可真有你的，你对那胖老板施了什么符咒，能哄得他回心转意，直把咱们当大爷供奉？嘿嘿，这山西汾酒可是名酒啊，这胖厮奉献出来，不会问咱们要钱吧？不喝白不喝，我且来试上一口。”

任天庭笑道：“我哪有什么符咒？我修习星占，可不会什么符箓咒语。刚才那老板对我们推搡之际，我已经把钱塞进他的手中，他见钱眼开，自然把咱们待为上宾了，至于那钱的来历么，哈哈，自然是不可言传了。”

一口汾酒还没下肚，就在喉咙处被喷了出来。“钱丢了！”我伸手摸了一下挎袋，发现张铁嘴留给我的珠宝钱财不翼而飞了，临别时张铁嘴给了我一些路费，那是他从灵宝三奇手中赢来的钱财，还有几件小珠宝，那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任天庭顺去，他出手豪阔，竟然一出手就全送给了酒店老板。

任天庭洋洋得意。天命难违啊，你丢失钱财，北京之行那是去不成了，不如就跟着老朽学习术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哈不对不对，是他山之玉，可以攻石，老朽的术法对你定然大有帮助，说不定你学了之后，从此领悟了仙道真谛。

我明知钱财被任天庭摸去，见他装聋作哑，一时却也不好揭穿，只好埋头吃饭。酒店外面风雨交加，天空中不时响起一声炸雷，整个天地时而明亮如昼，时而漆黑如墨。暴雨下了这么长时间，雨势却丝毫没有减缓的劲头，老天爷似乎卯足了拗劲，要把多年的闷气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