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炎遣散了众人，独自睡在帐中，辗转反侧。

他前一晚喝多了。酒精虽然能使人神经抑制，言行混乱，可一旦酒醒了，往往更难以入睡。

孙士毅那封调令，估计早就马不停蹄地送到了福康安的桌案上。

即使没有这么快，福康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恐怕也早就告诉了他自己进入两广总督府参加筵席的事情了。

从台湾带来的人，除了庄大田几个兄弟，其他人都在这里了。

若是福康安怀疑自己三心二意，恐怕当晚就会....

想到这里，陆炎惊出自己一身冷汗，咕噜咕噜滚下床，赶紧跑出自己的营帐。

外面月色清朗，晚风徐徐，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凶险。营地里也没有其他士兵围上来的情况。

陆炎稍稍心定，但也不敢完全放心，赶紧召集了已经睡下的众人，吩咐他们今晚不要放松警惕，并且提前预备好了逃走的路线。

若是听到营地有什么动静，立即朝粤北山区逃窜而去。

广东省是目前GDP最高的省份，可仍然还有不少贫困县，大多是在粤北山区里面。

这里毗陵湖南，江西，三省交界，多民族混居，地形和居民成分复杂，官府和士绅的力量弱，是非常好的藏匿地点。

陆炎想了这么多，就是怕福康安今天晚上来找他算账。

可终究，一晚无事。

......

......

守了一晚上的陆炎，没有等来福康安的围剿。

晚上没来，那早上也不会来了。陆炎让其他人全部睡了，也不必再担心什么。

看到众人睡下，两眼沉沉的陆炎，满怀心事，满脑门官司地来到了福康安的帐中。

福康安，仍然是一副养尊处优、恬淡闲适的模样，正坐在马扎上看书，看到陆炎来到，微微一笑，示意他坐在一旁的马扎上。

陆炎看到福康安的这幅样子，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已经早早洗漱好、用完早饭，在这里悠闲的等自己来了。

陆炎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向福康安恭敬的地一拜，朗声说道：“大帅！小的昨日被两广总督身边侍卫劫持，误入其督府......”

还没等陆炎说完，福康安微笑地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打断了他，接着低下身子，俯在自己的双膝之上，满脸笑容地问：“孙士毅的酒，好喝吗？”

这家伙在戏弄自己。

陆炎知道，福康安什么都已经晓得了，却在这里明知故问。

他这是就是戏耍。

陆炎最不喜

欢别人戏耍自己。可现在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

“回大帅，小的不是....小的是...那孙士...制台...哎不对....”

陆炎很想辩白两句，但是发现自己怎么说都不对。

说自己是被孙士毅绑架过去的？人一个一品大员，犯得着绑你？

说孙士毅把你灌醉了，然后霸王硬上弓的威逼你调动？人一个一品大员，犯得着死乞白赖要你？

陆炎感觉自己怎么说都说不对，支支吾吾地，反倒让自己显得心虚。

更让自己显得，被福康安的戏耍弄得局促不安。

还真他娘的不爽！

陆炎低着头，余光中仿佛看到福康安那一张俊朗的脸庞露出的惹人嫌恶的笑意。

他停住嘴，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猛地抬起头，直视福康安的眼睛，朗声说道：“小的被两广总督孙大人设计，恐坏了大帅的大事，特此前来请罪！”

陆炎的朗声、直视，一下逼退了福康安的目光。

福康安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对陆炎的戏耍，显得有些儿戏了，自己也觉得尴尬。

他站起身来，绕着跪在地上的陆炎走了两圈，说道：“行了，你昨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怪你。起来吧。”

福康安毕竟现在还指望着陆炎帮他带兵，也不好太多苛责。

“孙士毅那边.....我也猜不透他到底什么心思，为何要这样做。” 陆炎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他这倒不是故意推搪，而是真的闹不明白，孙士毅那一套到底是想干嘛。

福康安叹了口气，让陆炎起来，坐在马扎上，接着从自己的案头上拿起一张纸。

是陆炎昨晚看到的那张调令。

福康安将调令放到陆炎的手上，缓缓说道：“也是我大意了。这次征安南，孙士毅总帅驻军，对两广境内的过路兵将，可以随意征调。而两广之外的兵，写个折子上去就行了。”

“就跟你在台湾一样？”

“对，就跟我在台湾一样。林爽文作乱时，我征调过两广的兵，可这老家伙一直说要防范海路被贼寇袭击，不愿意发一兵一卒。我后来参了他一本。”

“那他找我这是？”

“我听说了，你练兵练的不错，现在这两广总督衙门里的武将都听说了你的名声。这老贼呢，自然是看中了这点。”

“可他那些武将，为何也都要跟孙士毅一起设计让我调过去？不怕我抢了他们的功？”

福康安一听陆炎这话，嗤嗤地笑了起来：“看来你还真挺有自信啊。你还真以为让你去，是给你立功的机会啊？”

“那不然？”

“你是我的人。若是战事不利，他们自然很容易将罪责推到你头上。若你立了功，你以为孙士毅上奏的时候，会在功劳簿上写你的名字？”

陆炎听福康安这么一说，方才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了孙士毅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自己想了一晚上，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被福康安这三言两语，便轻松点破了。

看来，自己在这官场心术之上，确实还嫩的很。

能打，当然有价值。可被人当做一把刀，任意东西，使来使去，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在拥有自己的这一片根据地之前，少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学懂这些人的为官之道，官场政治，倒也不是说就要在这官场混了，而是至少不会像昨天那样，被人算计来算计去。

“那，我便不去。” 陆炎对福康安说道。

福康安冷笑两声：“呵呵，你以为这是你想来便来，想不来就不来？”

陆炎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去，要么被人当替罪羊，要么功劳被抢。

不去，孙士毅更有把柄找福康安和陆炎的麻烦。

这该怎么办？

“这件事，昨晚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福康安走过来，拍拍陆炎的肩膀，“你这兵，也不能白练，到战场上去历练历练也没什么不好。”

“那我要是被孙士毅害死了呢？” 陆炎问道。

福康安白了他一眼，说道：“那是你本事不济！我就另外找人做你的差事好了！”

陆炎被这么一说，忽然脸上涨的通红，蹭的站起来：“我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上了战场再说！”

福康安又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别急别急。先等我告诉你，跟着孙士毅到了那边，该怎么做。”

他抄起一个马扎，在陆炎对面坐下，悄声地说道：“皇上这次征讨安南，说白了就是替黎氏讨个公道。等大军在安南展开，已经接近年底。我估摸着，孙士毅准备攻下黎城，便在此过年。这个时候我便将你调回来。”

陆炎点点头，问道：“那我应该如何做？消极懈怠？还是积极出战？”

福康安想了想，悠悠吐了几个字：“能战便战，不能战，便不战。”

陆炎一愣，这叫什么话？

他还想继续追问，可是福康安给了个“自己领会”的手势。

陆炎想了想，也只有现在回去，跟自己的弟兄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办了。

他站起身来，便跟福康安欠身拱手，准备告辞。

福康安却叫住了他：“等等！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跟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