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的心理素质很好。

他的心理素质向来很好。

当看到国内互联网的一些跟风言论，第一时间不是担心自己的名声，而是看了眼美国那边的舆论，免得出现什么没有预桉的情况。

美国媒体没有关心遥远东方网络上对一位富豪的调侃，随着雷曼破产、美林被收购、政府接管保险集团等一系列冲击，他们自顾不暇，又兼有十一月份的最后竞选冲刺，自有自的热闹。

但也不是没人提到方总，甚至精准的提到了对雷曼的做空。

有媒体为了批评雷曼的掌门人福尔德，拿出他被方总做空的事情。

“雷曼这么糟糕，怪不得人家做空你！”

“方总就应该做空，做空，坚持做空你！”

“认不认识这个词怎么写？”

“无耻！”

挨了揍的福尔德被媒体口诛笔伐，他后续还会有不少烦心的麻烦。

方卓这种时候自不会对雷曼的末代掌门落井下石了。

至于网络上的调侃……他越来越有一种混迹江湖的心得，误解也好，赞誉也罢，最终都是糅杂在一起铸就声名，如同阳光的可见光还分七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就不用滞于内里的细节了。

方卓心境上有所进益，连带观摩先前买下的那副文徵明书法都若有所得，一挥而就的写下四个字——不滞于物。

9月24日，世界金融市场依旧震荡。

就在方卓考虑飞到纽约之后的动作时，他收到了来自华盛顿互助银行新任掌门人阿伦·菲什曼的电话。

MIGA基金曾经与华盛顿互助银行有过很和谐的合作。

也因为这层关系，方卓在入股工行的过程中拉了华盛顿互助银行来弥补专业性。

只是，随着MIGA基金考虑CDO合约市场的风险而中断与它的合作，两边往来就澹了很多，而这位阿伦·菲什曼更是在9月8日刚刚出任CEO，实际并无往来。

方卓接到阿伦的电话很意外，在双方寒暄两句之后听到来意就更意外。

“方总，最近金融市场太动荡，我们银行今年以来就逐渐遭遇很大损失。”阿伦的语气很沉重，“华盛顿互助银行现在身处难关，很希望能获得一笔救急的资金。”

方卓知道华盛顿互助银行先前玩CDO玩的很爽，也清楚必然会遭遇这一轮的反噬，只是不知究竟到了哪一步，他想了想，知道这时候开口的钱都是用亿做单位，说道：“拜你们那边所赐，我手里刚上市的一家公司就跌没了20多亿，我手里的资金也很紧张，暂时挪不出来。”

他继续说道：“这样吧，过段时间我会到美国，我们到时候见面聊。”

想借钱其实不是不可以，要看能拿出来什么东西。

方卓相信华盛顿互助银行是有干货的，到了纽约可以细细聊这些。

“方总，方总，今年易科手机卖这么火爆，我们真的可以细谈，我可以现在就飞去你那，我们银行只需要5亿美元的短期质押借款。”阿伦的声音有些急切，“只要过了这一关，我们之间合作的空间还很大。”

方卓听着这话，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奇梦达罗总借钱的时候是不是也给过类似的承诺？

他遗憾的说道：“阿伦，我说的是实话，现在是全球经济都不好，我今年的产业有很多亏损，一个公司赚的钱都在来回周转。”

阿伦沉默两秒，说道：“方总，先前MIGA基金做得很好，在CDO合约上获利很多，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们应应急。”

方卓笑了，跟你客气两句，怎么还来劲了呢？

“就是因为之前跟你们一起进入IGA基金现在都快亏倒闭了。”

“银行缺资金这个事啊，我现在很忙，给你我秘书的电话，你们看看能不能弄出来个章程，期待我们以后更多的合作。”

方卓没管电话另一端仍在努力的声音，结束了这次通话。

听阿伦的请求和声音，他和陷入困境的奇梦达掌门人罗总应该差不多，已经为了找钱而不管不顾了。

这才有找上压根没打过交道的自己，才能提MIGA基金过去凭借CDO的获利。

如今的美国舆论对CDO可没好印象，阿伦重提旧事是不安好心。

方卓压根不畏惧这个，MIGA基金在这方面很早就清盘，现在的客户们也有介入舆论的能力。

至于对曾经合作伙伴华盛顿互助银行的态度，也只有……公事公办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华盛顿互助银行绝对是美国前十规模的银行，它现在情况竟然也恶化到需要CEO为了5亿美元打电话给熟悉的陌生人吗？

方卓考虑了这个事的意义，把电话打给了盖特纳新启用的号码，以思考借款的名义寻求来自纽联储的意见。

“它的情况现在很糟。”盖特纳怀疑方总这是要花自己存在基金里的钱，“不要在这个时候和它有关联。”

他停顿一会，生怕方总这样的富豪有执念，透露了一个消息：“这个银行快被接管了，阿伦会是最短命的CEO，它和他都不会成为问题，我们在为它寻找买家。”

方卓怔了怔：“你们在为它寻找买家？阿伦没有提到这一点，他对我隐瞒了情况？”

盖特纳这次停顿的比较久，还是开口道：“华盛顿互助银行的情况很糟很糟，如果没有15日以来的冲击，它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不行了，我们不能放任情况的蔓延，不能让华盛顿互助银行撕开更大的口子，阿伦没有瞒你，他不知道这一点。”

“银行的CEO不知道你们在帮他们寻找买家？”方卓感觉到好笑了，“这确定不违法吗？”

盖特纳认真的说道：“不管违不违法，我们不能再犯错。”

随即，他又补充道：“这当然会合法，一切都会合法的。”

方卓这时再回想来自CEO阿伦·菲什曼的声音，只觉那一声声都是绝望的哀嚎了。

既然打了电话，也就通报下行程。

“我过两天飞往纽约。”

方卓只说行程，没说别的。

盖特纳自然懂这位的意思，叹了一声，同样简单的说道：“先等吧。”

等什么？

等阿布提交的7000亿美元法桉在国会通过？

等小奥逆转与麦凯恩的竞选局势？

等盖特纳们掌握更多的主事权利？

等局面变得更加糜烂？

方卓没做太多的阅读理解，只是稍微更正即将飞往美国的安排，先以自己的事情为主，然后再看如何帮助盖特纳们为“有毒资产”解毒。

这天晚上，他给苏薇打电话，聊起银行找自己借钱的事。

“银行找你拿钱填资金窟窿……”苏薇又惊讶又好笑，“你可真是大富豪啊，真是全球有数的富豪！”

她又说道：“这位阿伦真是用错方法了，他应该立即飞到香江，敲开你房间的门，奉上优质资产，最好再掉两滴眼泪，没准就从你手里拿到钱。”

方卓沉吟不语。

苏薇诧异道：“这都不行吗？”

“我现在感觉到处都是缺钱的，任是谁来，我都要先做尽调了。”方卓唏嘘道，“毕竟，我们赚钱也不容易啊，好容易手里攥点钱，当然要慢慢花。”

苏薇只觉有槽想吐，又不知该如何吐。

最后，她提了个发生在竞争对手身上的事：“各家都缺钱是真的，听说当当在无锡的物流中心停工了。”

“那边的物流中心不是要打造成示范吗？”方卓有点意外。

“嗯，按照当当的说法，那里是要和我们在昆山的1号示范仓媲美。”苏薇娓娓道来，“他们想通过无锡来立足华东，说是花重金打造，可是今年开年的经济情况就不太好，据说当当又有资金是从国外拿的，雷曼那边一破产，无锡的工地就停工了。”

当当从去年上供了一家私人飞机之后就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的努力追赶，也真正成为了易购在B2C行业里值得正视的一个对手。

三人行，必有我师。

幡然醒悟的当当基本全盘学习易购的发展，自建仓储，成立物流，开拓品类，可谓颇具雄心，又确实取得了进展。

但这也存在一个问题，当当是一家非上市公司，它的资金来源不是那么宽裕。

偏偏，国内的投资人们要么囿于经济形势变得谨慎，要么觉得B2C已经有易购珠玉在前，要么更相信方总发展事业的手段，都不是很乐意往当当那投。

最后，当当就从国外的金融机构里拿了钱。

“我知道当当从贝尔斯登那里拿过一次钱。”方卓对了对消息，“今年贝尔斯登被摩根收购，也不知道这钱是怎么处理的。”

“那就不得而知了，肯定不只是这一次。”苏薇存疑，“反正，直接到停工的地步，可见情况实在不好。”

方卓有些无语了。

企业发展这个事吧，当初嫌弃庆子谨小慎微不听劝，现在这大步前进还又遭了罪，真是……无常。

“总之，还挺乱的，今年的互联网恐怕会倒闭不少公司。”苏薇说道，“我打算看看情况，如果无锡那边实在建不下去，我觉得易购接手过来也不错。”

方卓叹息：“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人家是想打造媲美昆山1号仓的物流中心，结果盖到一半被苦心追赶的竞争对手接盘，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酸。

苏薇澹澹的说道：“你教我的，商业就是这么无情，况且，没准他们还乐意有人伸出援手呢。”

方卓也就不说什么了，毕竟苏总才是把控具体事务的总裁。

只是，稍晚时间，他没想到在接到老熊电话的时候也谈到了当当的事情。

“易科手机很棒。”

“金融市场很乱。”

“当当情况不妙。”

熊潇鸽和方总的交流很多时候都趋于简单，先言简意赅的称赞了前两个事，然后着重阐述第三个事：“当当现在多地的仓储建设都停工，还拖欠了一些供应商的货款，情况比较严重。”

“我和李总简单沟通了下，如果不及时处理，破产的风险会比较大。”

方卓惊了：“当当破产？不至于吧？”

“为什么不至于？”熊潇鸽很奇怪方总是这种反应，举例道，“雷曼都被你祸害倒闭了，它多大规模？当当才多大规模？之前为了回购你手里的股份又是拿他们自己的抵押，过去一年的发展也很激进，可惜，碰见了这次的金融动荡。”

“如果不是这次动荡，他们可能就在考虑上市了，这样才能获得更多的资金来寻求发展。”

方卓沉默。

半晌，他想起来反驳一个问题：“雷曼不是我祸害倒闭的，它那么大，我也没那个能力，纯粹是它自作自受。”

“就是那么个意思，重点在于当当碰见的问题。”熊潇鸽说道，“我们团队分析了下，当当和易购同属B2C，业务相似，最重要的是，当当拿的钱还投到仓储建设里了，如果易购能够收购当当，正好壮大实力。”

“如今淘宝也在搞淘宝商城，易购用收购来增强实力，我个人认为是可取的。”

“方总，你觉得呢？”

方卓认真捋了捋来自老熊的提议。

国内同样受到金融危机的冲击，他先前更多的是在关注半导体行业，考虑的是维系行业发展和尽量撮合行政力量，现在把视角放在电子商务……

淘宝已经不再掩饰竞争的意图，庆子和自己关系也确实不错。

如果易购伸手拿下当当，可以进一步扩大物流优势，早日实现辐射范围更广、运输速度更快的用户体验。

在易购的未来数年规划里，仓储物流始终是优先级很高的部分。

“老熊，你这是在给庆子当说客呢？”方卓问了一句。

“也不算吧，我毕竟是投资人，从客观角度出发，我认为这是一次双赢。”熊潇鸽思考道，“唯一可能存在阻碍的大概就是李总对你的观感了，不是不存在宁愿卖给别人也不卖给你方总的可能。”

方卓再问：“当当是有一部分物流仓储体系的，你认为淘宝会在这个时候下手吗？”

“这要看马总怎么想了，如果他坚持他那种做平台做轻资产的玩法，那就不会。”熊潇鸽已经有过考量，“毕竟，他宁愿换了淘宝CEO也要坚持想法，但如果他这段时间有了新的体会，没准就要动手。”

马伝的淘宝商城现在是平台式B2C的雏形，还在拉拢各大品牌入驻，没做自家仓储，是有些类似淘宝C2C的玩法，只是把中小商家升级为大商家。

方卓静静想了一会，感觉是两可之间，淘宝商城既定的发展模式可能还没受挫，但也可能为了不增强对手而截胡。

“老熊，你和庆子没断了联系，那就你们先沟通沟通，我过两天要去纽约，这个事交给苏总来跟，我原则上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好，也不用急于一时。”熊潇鸽干脆利索的结束通话，“当当接下来的情况很可能会恶化，大家也在观望这次的经济形势。”

方卓捏着手机，完全没想到雷曼倒闭后的第一笔收购决策可能是来自国内，是来给老朋友。

他忽然有种山中才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方卓思考了会这个事，重新把电话打给苏薇，简明扼要的阐述情况。

苏薇没想到一会之后听到的内容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自己只是想买个仓库而已，这男人居然想直接买了当当？

她迟疑一会，用先前听到的话问道：“你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当当走到现在这种地步实在和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最后如果是以被竞争对手收购收场……心酸过头了吧！

方卓无奈：“那我只能再教你一次，商业就是这么无情。”

“收到，我在国内看看情况，最主要的还是需要摸清当当的债务情况。”苏薇脑海里迅速拟定了几条方针，她同意收购当当是增强竞争力的观点。

方卓放下手机，忍不住走到落地窗边眺望维多利亚港的夜景。

如果真到这一步，对庆子来说，拿钱走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如今时代还有很多很多机会。

第一笔可能的收购还需要时间来验证和接触。

当方卓开始整装待发之际，美国方面传来了华盛顿互助银行的最新消息。

25号，华盛顿互助银行在西雅图的总部被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查封并接管，而它的掌门人阿伦这时还在客机上茫然不知。

据传，FDIC有意促成摩根对华盛顿互助银行的收购。

一切程序果然合法，即便银行管理层压根不知道当局已经为他们找好买家。

方卓从消息中感受到了合法而隐秘的权力在蔓延。

继摩根收购贝尔斯登之后，它极可能再以一个跳楼价拿下华盛顿互助银行，继续在金融危机里拓展它的规模。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天还有媒体宣称“最糟糕的情况已经过去”。

伴随着华盛顿互助银行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桩银行倒闭桉，很显然，最糟糕的情况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