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宜为官。

短短六个字，在集权制度的皇朝内，简直等于是杜绝了明岳的仕途。

尚书大人目瞪口呆，不知道开明的皇帝陛下为什么如此武断。

但邓艾不打算放弃：“明岳此人实属难得的人才，微臣斗胆请问，陛下为何认为他不宜为官？”

皇帝陛下沉吟了一下：“此人与长乐公主情投意合，朕已经许婚于他们。依律，外戚不得领兵，所以此人不宜为官。”

尚书大人闻言松了一口气，不过是许婚而已，心想这又算得了什么事儿？

没错，皇朝外戚确实不能领兵，但这也是惯例而已，并没有明文规定。

天下是皇帝的，只要皇帝愿意，外戚照样领兵。

只要皇帝陛下对明岳的印象没有出现糟糕的一面，邓艾便认为事情仍有可为。

邓艾诚恳的向皇帝陛下进言：“陛下，明岳此人文武双全，他能够从西疆活着回来，证明此人的能力极强，望陛下举贤不避亲，让明岳入朝为官吧。”

说着，邓艾除了磕头之外，还非常善解人意的表示，如果皇帝陛下觉得明岳不宜领兵，那么委任明岳做其他官职也是一样的。

总之，按照尚书大人的说法，明岳就是一块金砖，放在哪里都是个宝贝疙瘩。

然而，面对邓尚书诚恳的乞求，皇帝陛下的回答比先前更加决绝：“明岳说，是金子总能发光，既然如此，朕有生之年，明岳不得入朝为官。”

邓艾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此人本公卿之才，怎可让他一生白衣？”

邓尚书喃喃的话语声音不大，皇帝陛下则以更小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去民间当一位白衣卿相吧……”

皇帝的声音很小，奇怪的是大臣们全都听清楚了这句话。

一时间，朝堂上的大臣们思潮起伏、鸦雀无声。

皇帝陛下对于明岳的好感，是显而易见的。

但皇帝对于明岳的疏离，也非常固执而强烈。

难道，是因为身为岳父，对女婿怀着的一份天然敌意？

大臣们带着各种猜测回到自己的府中，彼此之间谈论着明岳这个人的名字。

这一天，白衣卿相明岳冠盖满京华。

这一天，明岳仕途永绝，斯人独憔悴……

人都是健忘的，明岳的坎坷命运，对于大臣们来说，也只是感慨叹息而已，即便是在大殿上据理力争的邓尚书，最终也只是感到遗憾罢了。

过了几天，大臣们陆续听说，城里的潇湘楼正在上演一种颇为有趣的新节目，目前这种小情趣节目已经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邓尚书听说此事，便和好友来到坊间“体察民情”。

潇湘楼，已经从帝都的二流青楼，一跃为欢场至尊，楼子的门楣内部，除了潇湘楼的牌匾，还挂了一块“天上人间”的横匾。

按照龟奴们的解释，进一步是天国，出一步是人间。

邓尚书看着横匾上题写的落款，不禁感慨万千——题写匾额的，是明岳。

数日前明岳还是前程似锦，数日后已经和官场诀别。

尚书大人统领兵部，早已见多了生离死别，但依然为了明岳而感到惋惜……

带着感慨的心情，邓艾欣赏了一幕热血沸腾的好戏——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台上灯光明亮，而观众们坐在昏暗的台下。

金瓶梅的戏，演到高潮处，台下一片男人粗重的喘息之声！

……

曲终人散，灯光重新亮起，观众们满足而又虚弱的朝外面走去，而尚书大人则背着手站在大厅一角，看着墙上那副墨迹淋漓的狂草。

狂草的字迹，文化水平稍低都认不全，而这篇狂草，写的是一首殿前欢的诗词：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凭救民济世才，持三尺青锋剑，还花国风流债。华斋厌我，我笑华斋。

看到这里，邓尚书相当无语：华斋是皇帝陛下的自号，知道的人不多，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就这么唰唰唰的写在墙上了。

这首殿前欢的下半阙更加调侃自嘲：晚归来，洞庭湖上野猿哀，二十年来多少痴情债，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风月迷魂寨。华斋笑我，我笑华斋。

邓艾长叹一声，心想明岳这人文武双全、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虽然有些夸张，但也不算太过于离谱了。

只可惜这样一位有志青年，最后却一身白衣、终身不能入仕。

邓尚书呆呆看了半晌，这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看容貌和装束，应该是潇湘楼里面管事的人。

尤二姐看着这位中年男人好奇的问道：“这位大爷莫非认识我们东家明岳公子？”

邓尚书轻轻点点头：“呵呵，明岳居然是这间楼子的东家？”

尤二姐容光焕发的点点头，显得颇为自豪。

邓尚书看了看四周，不见明岳的踪影：“你们东家呢？”

尤二姐有些惋惜的说道：“前两天晚上，公子他大醉一场，昨天早晨已经离开帝都回乡去了。”

“啊……他回去了？”邓艾失声重复了一句，随后露出苦笑。

换了别人遇上这种事情，多半也会郁闷的。

一个天生石女、不能生育的公主，断送他整个繁花似锦的仕途，在邓艾看来，真是无比郁闷的事情。

邓艾长长叹了口气，他缓慢的走出潇湘楼，回头看了看灯火阑珊的青楼，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在皇朝的官场之内见到明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