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隔三载，以往的乞巧节她总会同宛如一起来此赏灯，放上一盏纸鸢。只是她忘记了，那时的自己总会失落地看着博果尔手执一盏花灯站在街道的那端等候着姐姐，然后携手离开。

她忘了，她最爱的也是白兰灯盏。

皇宫里的今天也安排妥当，即便福临已好些日子不在宫中，温莫言与孟佐也将这宫中大小事宜打理妥当合理，加之苏梓钦的协助，这才没有引来众臣子的质疑。

孟佐的潜龙居外白兰树下铺满了席草，一尊古琴安置在上面，一旁燃着香盅，素色的灯盏悬在花树枝桠上，垂挂着一张绝美的画卷。

卷末题词之人乃爱新觉罗福临，画卷上的却不是董鄂宛如，而是他的母妃布木布泰。孟佐记得福临总爱独自一人来这儿，一待便是好久。今日乞巧节，他定也是想要替他母妃在她最爱的兰树下悬一盏灯花的罢。

潜龙居的里屋灯火通明，自打数日前从唐家堡回来后浅沐泽便再也没有醒过来，那所谓的安魂曲之毒也因唐若的离开而未解，此时的浅沐泽甚至连微弱的呻吟都没有了，他有的只是安宁。

“能够安静地躺在这儿，这不像你啊，沐泽。”孟佐不知何时已折回了居内，倒了杯热水搁放在床榻边，望着浅沐泽紧闭的双目轻叹着，在这个几近陌生的朝代里，他唯一能够依赖的便只有浅沐泽了。而今，他却如同死人般昏睡在此，这叫他怎能不担心。

此时的浅沐泽很安静，安静地几乎没有了生命的气息，若非安魂曲发作十天一隔，那孟佐怕也是会误以为他死了罢，安魂曲折磨人的程度他孟佐早已在十天前见过，发作时的浅沐泽可以用失心疯来形容。

先不说这潜龙居里珍贵的古董花瓷，就连他孟佐的手臂上也被咬出较深的血印来，久久未能淡去。

迷惑了心智的浅沐泽，忘记了自己是谁的浅沐泽，甚至是连自家主人也不惜伤害的浅沐泽，这样的他竟然还挂念着同一个名字，苏秣。

而他孟佐呢，他可曾还记得前来大清的目的，他可还记得要寻一个名叫苏秣的未婚妻？

阵阵微风吹进里屋来，门窗哐哐作响，一个身影迈进屋来，直奔床榻前。

“沐泽，浅沐泽！”焦急的唤着浅沐泽的名，唐若将手里银壶中唯一的药丸放入他嘴里，轻抬下颚使之咽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锦绣的丝被上，浸湿一角。

“你哪来的解药？”待到浅沐泽服下解药，孟佐这才轻声问着，顺手丢给唐若一条干净的毛巾和干净的换洗衣物：“这衣衫是颜若的，你先换下吧。”

唐若手里拿着孟佐给的干净衣物回身看了眼安静平躺的浅沐泽，神色复杂地走进了浴池。被雨水淋湿而冰冷的身子浸泡在这温热的池水里，唐若颤抖的身子才缓缓平静下来，微微闭上了眼。

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她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浸泡在池水里，就好比当初被慕容柳书软禁的那段日子一样，如同个活死人，看不透神色猜不出心思面无表情。

“唐若！”孟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般的真实，然而她却只能安静地呆着不予回答，任凭指甲嵌入血肉里刺心的疼，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得到一点儿的释放，哪怕只是一点儿……

“唐鑫白那个老不死的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你是他女儿啊！”顾不得男女有别之说，孟佐跳下浴池扯过干净的衣袍紧紧裹着唐若冰凉的身子，抱着她走向了里屋。

依旧温热的池水里一滴透红的血，慢慢蔓延开来，浸染渲红。

运气逼走唐若体内的寒气，扶她依着浅沐泽的身侧睡下，孟佐轻轻关上了潜龙居的殿门。唐若的确如他所想中了毒，这并非一般的毒，而是同心蛊。

同心蛊，她唐若给自己下的蛊毒，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安魂曲的解药，有的只不过是将一颗心渡向另一颗心罢了。

孟佐不知唐若为何那么傻，挽救沐泽的方法虽少却还是有的，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他不懂为何她偏偏选择了最为极端的方式，倘若沐泽真的醒来了，身边的她却已是一俱冰冷的尸体，他会开心麽会么……

不会，定是不会。

“不行，我得救她。”说罢，孟佐匆匆提步去了乾清宫，那个平日里他呆着的地方。

远远的乾清宫殿内的灯火已照亮眼前，温莫言如同往常一样值守在殿门外，他担心着出宫三日却仍旧不见回宫的皇上，也担心倘若一日这孟公子突然离开皇宫，天下将会因一日无主而大乱。

“温统领。”孟佐对于这个如浅沐泽一样衷心的人一如既往地尊重。

“皇上万岁万……”

“这里别无他人，温统领不必如此，皇上他定会回来的，而我今日也要出一趟宫门寻一人。”孟佐制止了温莫言的话，直接说出了前来的目的。

“温统领放心，晨曦白露之时，孟佐定会准时回宫。而潜龙居里我那两位朋友，还得劳烦你代为照顾一宿了。”或是看出温莫言的担忧，孟佐继续说着。

他所说的也的确是实话罢了，若他晨曦白露未回宫，那唐若怕是真的救不回了。

“公子的衣服都淋湿了，还是先换洗了再出宫吧。虽不知公子所去何处，但莫言还是给你备辆马车吧，这雨下得突如其来，还不知何时才能停歇。”温莫言说着打开了乾清宫的殿门，待到孟佐迈进殿内缓缓轻手带上，守在殿外。

孟佐清洗干净换上素色衣袍踏出这富丽堂皇的乾清宫殿门时，温莫言所吩咐的马车早已在外等候着了，见着他立即上前来，轻言：“公子切记应允莫言的话便可。”

“皇上按行惯例前往华严寺请香，你们好生注意，去吧。”吩咐着马夫，温莫言目送孟佐坐进了马车，行驶出夜雨绸缪的皇宫，长叹一声。

但愿他这刻意安排的华严寺一程，可以让他与皇上偶遇，劝上一劝。

七月末的雨说停便停了，马车稳稳停落在华严寺前，马夫很是恭敬地撩开车帘，搀扶着孟佐下了车。抬眼看着亲笔题词的华严寺三个字，孟佐突然间的心悸，不由地迈上步子轻叩起扇门来。

不紊不慢的脚步声随吱呀的开门声自寺庙内传来，一位身披僧袍的人出现在寺门前，望着寺外素衣白袍的孟佐，开口问道：“请问施主深夜造访小寺有何贵干？”

“请香。”

“抱歉，本寺近日闭寺不便请香，还望施主海涵。”那僧人说罢便要关了寺门。

“皇上……”一旁等候的车夫小声开口，却被孟佐制止：“我……朕想要独自与方丈秉谈一番，你先行回宫罢。”

皇上？僧人好生好奇地转身看着远离的马车，再看看眼前的这个男子，素衣白袍清秀的面容哪里像是尊者之貌，更何况这面容好生熟悉。

对，好生熟悉。

“方丈，方丈……”那僧人似念起了什么，扭头便向寺内跑去，嘴里还唤着方丈的名讳，徒留孟佐愣在寺门外，不知所以然。

佛经的诵念声隔着半掩的扇门入耳，淅沥沥的细雨顺着八角廊檐滴落在地面，溅起点点水花。孟佐的心更加莫名的悸动着，抬手轻推了这弓扇门，迈步入了寺内。

静谧的寺宇内只听得见声声诵念，还有沾染着夜霜雨露的满庭菩提兰，那个殿宇中背对而坐身穿僧袍的男子背影一片寂然，说不上的落寞。

孟佐刚欲踏进大雄宝殿便被守门的小僧阻拦了下来：“请问施主可是来请香？本寺今日不对外界供放，施主还请回吧。”

“行鄀，不得无礼。”

低沉的声音自那小僧身后传来，孟佐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披袈裟的僧人手执紫檀佛珠向着自己走来，脸上带着些许诧异之色。

是什么，让他如此惊异？

“施主，今日本寺不予接待香客，还望施主谅解。”这是於虔第一次见到孟佐，倘若不是亲眼所见，那他也定不会相信昨夜福临的话，更不信他那个颇为荒唐的梦境。

前世今生？或许信佛着的世界里是有这么个说法的，天地轮回本是理应，只是於虔不信的是在同一个世界里前世遇上今生。

“那在下可否借住一宿？”孟佐没有称自己为朕，既出了这皇宫，再继续扮演皇上身份的话着实会让他有些不自在。

於虔自是不愿他在此借宿的，但瞥过身便对视上淡漠浅点额头的双眼，也就应允了，若非如此他自不会将孟佐留在这华严寺内，不过他还是不明白，福临一心忘尘出家为何还要示意留下他……

“你既忘却凡尘遁入空门，又何必留下那施主？”待到孟佐被行鄀引着下榻禅房，於虔悄然走至福临的蒲垫便，双膝并跪面相而坐，轻问出声。

“他若想找到我，没有人能够阻止，包括了我自己。”福临没有正面回答着於虔的话，佛珠在他的指尖迅速转动着，恍然断裂，细小的紫檀串珠散落在地面上，宛如殿外淅沥的细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