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此时此刻，面对着那恨意犹深，怨毒满眼的老妪，无渰子忽然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时候的靳闺眉，当年号称艳倾半江、姿容绝世，沈腰绿鬓、明眸绛唇。

然而现在，却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袭。兀自已将罗裳染成了酱紫，把秀发冻结成冰雪了么？

那老妇人听见无渰子口里轻轻念叨的“靳闺眉”三字，回忆往事，似乎仍还幽恨无穷，沉郁如诉地说道，“仲达，你终于还知道我这个名字啊。

但只怕，你却忘记了当初，你究竟是如何叫我‘闺妹’的情形啦。

唉，就算没有全然忘记，只怕你也会假装想不起来。因为这些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是一桩很容易的事情呢。根本不难做到。

或许，是我一厢情愿太过。又或许，是你当年不该对我藕断丝连。所以，不管你今天是否将我彻底忘掉，不管你是如何看待我当初割你一刀。

总归我当年曾发过誓言，关于我必将亲手杀死你和余羽仙两个的心愿，既然被公诸于口，那我就一定要努力做到。

我必须实现从前的誓愿，哪怕你已出家多年。哪怕你们最终也只是阴差阳错、鸾漂凤泊，但我报复的心理，依旧强烈如昨天。

看见你们又出现在我面前，这重恨怨，更一如从前那当年的羞辱于蓦然间历历复原，再度重现；一如我中间不过空空白活了这么多年——所以，仲达，你看，它是真的一刻也不曾平息过啊！”

说到这里，靳闺眉不觉摇了摇头，似乎是蕴含无限辛酸委屈。

她低沉地叹息了一声，略微停顿后，却方又继续说道，“呵，是呀，几十年啊，几十年了。忽忽之间，恍如弹指一瞬。但老身可是确确实实经历过了这数十载如一日呀。

为了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待太久太久了。曾几何时，老身都甚至怀疑自己就要等不到啦。

面对斑斑白发，回首前尘往事，当真就像是白驹过隙。却毕竟又弄不清楚，这时光如隙呢，还是时光如同白驹。

就像弄不懂此身是隙呢，亦或是此身实为白驹。究竟隙中驹是此身呢，或者驹过之隙罅方才是此身？

驹耶隙耶？孰幻孰真，谁是谁非？可不论如何，它终究还是就这样来临了，就好像被约定的日子如期而至。

试问，还有什么能比这种等待更煎熬，还有什么能比杀死你们更能满足我的报复之心哪？

说句大实话，这几十年中，唯一让我略微感到快意的事情，就是你和余羽仙两个，最后居然先后出家入道，最终也没能拜堂成亲，灯好月圆，共剪花烛。

想想你们可能朝夕相对，但却只能彼此隐忍着、委屈着，不敢向对方倾诉自己的真情实意，偏偏还要伪装作云淡风轻、毫无芥蒂。

啧啧，这种滋味，可真是让人快乐而欣慰。但若非如此，老身又岂能几十年隐姓埋名，并不急于找你们报仇雪恨？！

哼哼，这种深入骨髓的暗痛，和不可与人言的熬煎，你们只怕比我的感触还要深得多吧。嗯，也只有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我心头的恨怒气恼，方才能得约略地平息了那么一少些。”

“不，靳闺眉，你错了。”无渰子道长微微摇了摇头，语声如常、平心静气地说道，“贫道早已出家多年，身虽仍在红尘，但心已经云游于物外，早无挂碍，亦再不萦略当初蒙昧迷途之际的各种怨苦嗔痴恼恨纠缠。”

那无涓子在旁听罢二师兄的这席话，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似有怅惘，如慕如伤。

但她却也只静静地看着这个昔年的神仙爱侣，今日仙风侠骨的道友，并没有吭一声出一言。

靳闺眉却只报以一声冷嗤，极其不屑地骂道，“万仲达，你少鬼扯了。你心眼里到底是何念想，就凭你这几句胡说八道的遁词狡辩，就掩饰得过去的么？我去你的，不要想得太美！”

“妖妇！”无涵子愤然拔出长剑，冲着城头上的靳闺眉厉声喝道，“你销声匿迹多年，不知见好就收，竟然还敢助纣为虐、怙恶不悛，依附于大罗天生非作歹。如此肆意妄为，必遭天谴！”

“呵呵呵，”靳闺眉发出一阵瘆人的耻笑声，然后更变本加厉地破口大骂道，“于宽，多少年了，你个杂种还是这副臭脾气。呸！从来都拿热脸硬贴冷屁股，就没一点出息么？

人家压根儿就不当你是一回事，你却竟然还数十年如一日地死乞白赖。当真是想把死皮赖脸进行到底么？像只跟屁狗似的，有意思吗？

更可笑的是，你明明存在非分之想，却又不敢当真做将出来。典型的有贼心，却根本没丁点儿贼胆的货，丢脸都丢到你姥姥家去了。

倘若当年你能像个男人的话，那老身和万仲达，你跟余羽仙，又怎么会沦落得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蛤啊？！

你个老不济事的怂包，也就那熊样，别没事黑阴着张臭脸。真瓜假凶，巴巴的，做出一副纸老虎的嬲坨模样。哈卵，老身可不是让谁吓唬大的！

哼，话说回来，当年你削断万仲达两根手指的旧账，我今天就要用取了你这老狗命的方式，十倍地讨还回来。

拿你这老贼一条贱命，抵消万仲达的两根手指，还算是你捡了大便宜！”

“靳施主，不堪旧事就不要重提了好吧。”无渰子沉声打断道，“今日群侠会聚风陵渡，只为扫荡邪魔。施主你如今既然效力大罗天，想必这数十年以来，武艺已定然大有长足的进境。

你我处于敌对双方，道不同，便不相为谋。所以闲话再多，却也毫无意义，更无须多说。施主，你倘若想取贫道等人的性命，不如尽早划下道来，出城来痛快放手一搏！”

那靳闺眉闻言，恨恨地说道，“姓万的，你的本领也不过尔尔，如此而已。所以，我奉劝你这老牛鼻子可要悠着点，即便想死也别太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