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叫蕾雅的女人高兴的抬起头，然后看见了陆恩，随后，她快步走上前来，对着里斯顿说道：“你回来了？这位是？”

“帝国来的使者，我请他来做客的，之后我们有点事情要谈，蕾雅，要不今天你做饭？”里斯顿这巨汉征求着妻子的意见。

趁着这个空档，陆恩仔细打量着这个叫做蕾雅的女人。

很正常的人类女性，不丑，但也算不上什么国色天香，身材体型都很一般，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作为帝国将军的妻子……说实话，有些名不副实，里斯顿本人也不算什么帅气逼人，但起码威武雄壮，体型一看就知道是超级猛男。

但他的妻子委实太过平凡了，这种要让陆恩写个评价的话，那就肯定是“她出生那条街最漂亮的姑娘。”

不是职业者，没有什么特别的气质之类的，普通的纯血人类，长相限于普通人中的漂亮，对比一下陆恩身边经常转悠的卡拉，伊莲差的太远了，哪怕是奈奈都比不过。

“恩，好的，那么……你们有事就先去聊吧，我去准备一下。”她对着陆恩行了一礼，随后收拾了一下围裙，走出了房门，去到了偏房。

“她不太符合你的身份。”陆恩一边说着，一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我们在一起是因为爱情，而不是因为身份。”里斯顿也坐了下来，和陆恩面对面。

“你和我见过的所有帝国贵族都完全不同，你和他们是两码事。”陆恩把手杖靠在桌腿上，然后把手放在桌面上。

“你也和他们不一样，我能在你身上感觉到贵族的气息，但你和他们的关注点完全不同，新贵族？”里斯顿反问道。

“很新，今天刚刚封爵的，准确的说，是十分钟前刚刚封爵的。”陆恩微笑回答道。

“嗯……那你的身份呢？只有在帝国贵族圈子里的人，当过很多年封臣的才有可能在一次扩张行动之中封爵，帝国最近的扩张行动，只有针对大海沿岸的，但那次行动我也参加了，没有见过你。”里斯顿说话了自己的疑惑。

“你忘啦？除了沿岸，帝国还有一次远征行动呢，安德森元帅带队的。”陆恩笑眯了眼。

“……对魔王城的远征，我也没有见过你。”里斯顿说道。

“那是当然? 毕竟你没有亲自参与斩首行动，斩首是八位等级8的勇者小队突进的成果? 后来只有帝国骑士利维娅活着回来，还没带尸体，所以你的当然没有见过我。”陆恩敲了敲桌子，语气带着些许的戏谑。

里斯顿沉默了。

对方已经挑明自己的身份了。

半晌之后? 他终于说道：

“……魔物之王，帝国竟然允许你? 甚至给你封爵。”他的语气变得低沉起来? 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没什么特别的? 我是魔法9? 我的价值远超你们? 既然我能为帝国所用? 帝国就不会在乎我的出身。”陆恩摇了摇头。

“那你这次来? 是为了什么？”里斯顿的语气带上了莫名的味道。

“斯莱尔元帅让我带你去沿海，那边海族蠢蠢欲动? 帝国仍然需要你。”陆恩说道。

“调令我在数月之前已经收到了……留在这里吃个饭吧，之后? 我会跟你回去的。”大地之龙直截了当的回答道，没有丝毫犹豫。

但陆恩却能听出一丝不情愿的口气。

所以他问道：“你好像不太高兴? 你不愿意去吗？”

“我是军人，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只要帝国有征召，我就一定会挺身向前。”里斯顿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陆恩又问：“那你为什么会辞去将军的职务呢？”

“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成为将军，仅此而已。”里斯顿很坦诚。

这样的对话让陆恩不是很满意，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对帝国不满，因为我看见了你和帝国不合的地方。”

陆恩说着，一抬手，外面迅速飞回来约莫十几个秘法眼。

早在到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撒出去了这些秘法眼，用来洞察周围。

里斯顿很出乎他的预料。

秘法眼在这段时间里的观察，足以让他察觉周围的一切。

里斯顿没有霸占任何土地，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是自耕农，大家都有自己的土地。

这和帝国一贯的土地兼并政策完全不同，里斯顿没有自己的封地，也不是有爵位的贵族，但作为一个将军，他是有自己的庄园的。

但他的庄园被他分出去了，看得出来，他不在乎这些，衣食住行都很简朴，他甚至自己种自己吃的东西。

“帝国做的是错的。”里斯顿闷闷的说道：“但命令没有对错，我曾对陛下发誓效忠于他，我会履行我的誓言。”

“愚忠，愚蠢。”陆恩毫不客气的说道。

“随你怎么说。”里斯顿并不打算辩解什么。

陆恩叹了口气，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但我看了一下，你应该是最近才做这种事的，可以看出这些田地刚刚才分出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的，分田地这种事，应该就在这个几个月，这块庄园很多地方甚至都还在为了划分每个人的区域在吵架。

“因为一个叫做联合会的组织，我在附近的城市听见了他们的公开讲授，我觉得很有道理，他们说，一切东西都是劳动者创造的，但劳动者却得不到应有的东西，所有的成果都被贵族吃掉了，他们说的很对，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我很有兴趣，能和我仔细说说吗？在饭桌上。”陆恩问道。

“当然，没有问题。”

陆恩也没有催促。

他们就和朋友一样，一边闲聊，一边等着那个叫蕾雅的女人做饭。

饭菜很快上来，并不是什么奢华的大餐，就是普通的农家饭菜，只是分量特别多，看起来是为了里斯顿专门准备的，他一个人能吃五个人的份儿。

大部分是素食，但也有肉，应该是为了陆恩准备的。

里斯顿的妻子，那个叫做蕾雅的女人有些羞怯，但还是尽可能让自己热情起来招待客人，还拿出了一些酒。

而陆恩一直都保持着优雅，很认真的品尝饭菜，然后夸奖，说的头头是道。

饭桌上，他们还聊了很多事情，比如关于联合会的事情，为什么里斯顿会认同这样的理念云云。

里斯顿说，他是底层出身，因为天赋异禀才成为帝国军人，最开始是普通士兵，然后一步一步晋升成为将军，所以他不是贵族，连丁点的贵族血统都没有。

在发达之后，他一直都很迷茫，他一直都将所有的财物都散出去，用真心对待所有士卒，但一切都改变不了什么，每一次出征，他都能看见痛苦的人们，但却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的用自己的财力去帮助那些曾经的“自己”。

只是，从魔王城的远征回来之后，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因为在那里，他不得不下令让士兵投入到无谓的伤亡之中，这让他觉得无比痛苦，他决定辞去帝国军队中的职务，回到家里来，这样，他才能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因为内疚影响到心理健康。

否则他每天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因为自己而死的士兵，几乎难以正常生活。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蕾雅连忙站起来安抚他。

看起来，他当初确实因为这种事受到了相当的折磨，以至于蕾雅到现在还在担心他。

然后，他开始谈到自己接触到联合会的时机，那大概是两个月之前，他发现自己所在的城市，有人在宣讲。

并不是那种公开大张旗鼓的宣讲，而是一个组织在规劝一些工人，试图让他们辞职，然后到自己的工坊来工作。

这种撬墙角的事情很常见，里斯顿最初也没有放在心上，但身为高等级职业者，他还是听见了对方的其他话语。

那个正在撬动其他工人的人，开始谈起为什么他们会遭受如此多的苦难，说道了剥削，说道了老板他们存在的不正义性和卑劣。

他们什么也不做，却拿走了大部分的利润，工人苦干一天，得到的工钱却连买自己生产的商品都买不起。

这合理吗？

只要仔细一想，任何人，哪怕没有读过书，都知道这是不合理的

可是为什么这个方式却广泛使用，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甚至所有人都觉得，奋力去工作，然后生产的东西被别人拿走，自己只能继续贫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

为什么这种事情会是理所应当的呢？平时有人偷你的东西，小偷就会被咒骂，殴打，甚至当场杀死，可是你的老板光明正大的偷走你的东西，你甚至还需要对他感恩戴德！感激他给了你一份工作。

这就是数百年的潜移默化！在这样的潜移默化之间，所有人的认知都被扭曲了，这是一场难以置信的阴谋，可怖的大棋，所有的社会上层，一同制造了这个人类史上最大的谎言，欺骗了数以百亿的人，他们在学校里说，在办公室里说，在厂房里说，在任何地方都强调这点，把所有人都完成了认知洗礼。

明明是荒谬的体制，硬生生被这样不断重复的谎言，变成了所有人都认可的真理。

比任何魔法都恐怖，比所有力量都令人畏惧。

里斯顿并不傻，他当场就听明白了，并惊出一身冷汗。

他从没朝这个方向去想过，但今天被点醒之后，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他一直致力于改善下层的环境，却始终没有任何用处。

但他发现，他依然无能为力。

这是整个帝国的潜规则，帝国认同，贵族认同，商人认同，平民认同，奴隶认同，那些每日在工坊里劳作十五个小时的工人，也如此认同。

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这一切，或许那个新来的工坊想到了这一点，但也仅限于自保，也就是创建一个没有老板的工坊，仅此而已。

没有人能改变大局。

说到这里的时候，里斯顿放下了手里的面包，陆恩甚至可以看见对方的眼里的沮丧和眼泪。

“所以，我把所有的土地都散了出去，嘱咐他们不能出卖，让他们能为自己工作，而不是给其他人工作。”里斯顿如此说道。

饭局的后半段，陆恩听着里斯顿的故事，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最后，一顿饭吃完。

蕾雅收拾东西下去了，只留下里斯顿和陆恩在原地。

“去田里面走走吧，散散步。”里斯顿提议道。

陆恩没有拒绝，跟着走了出去。

行走在田埂上，远处是下落的夕阳，金色的阳光洒在田埂之中，美丽而祥和。

两个人一路散步走着，互相都没有说话。

只是突然：

“麻烦留蕾雅一命，她什么都不知道。”里斯顿开口说道。

“在我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我不会杀她的。”陆恩点点头：“她只是无辜者。”

“那就好。”里斯顿松了口气，然后放松的说道：“你做得很好，你能颠覆整个帝国，你发现了帝国真正的弊端。”

“我一生都在为之痛苦，直到现在才看见了解脱的希望。”

“但我不会为你效力，也不会求你饶了我，相反，我会全力和你一战。”里斯顿看向陆恩，挺直了胸膛。

陆恩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里斯顿知道，当陆恩说自己是魔王的时候，这位将军就没有打算活着去赴任了。

当初得联军，屠杀了整个魔王城。

所以他不可能放过当初的联军，不可能原谅他们，甚至包括利维娅，但他对利维娅无法下手，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对这些人类，他没什么下不了手的。

里斯顿已经知道了工坊的事情，陆恩应该知道露陷的地方，那就是当初工坊的高炉技术。

里斯顿知道了联合会有高炉，他也知道高炉是从一个帝国贵族卢西恩手里流传出去的。

虽然不管从任何角度看，联合会其实都和魔王没有任何关系，但不妨碍他联想到其中的关节，因为他是全世界唯一一个知道高炉来源的帝国高层。

这两个原因，都是陆恩必须杀他的原因。

双方都知道这一点。

“来吧，魔物之王！”大地之龙怒吼着，冲向了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