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伍已经回府。

李棠溪沿原路返回交泰殿，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踏实。

至于怎么个不踏实，李棠溪说不出来。

但从刚才开始，山河印就一直在发烫，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只贪吃的小兽，正在啃吃着空气中某种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李棠溪撑着伞在皇城里逛左逛右，直到晚宴快开始的时候，依然没有什么发现。

手里山河印更烫了些。

————

皇城外围。

等着夜晚来临的布衣老人猛然站起身，望向花萼相辉楼的位置，眉头快要拧成了一根麻绳。

“是谁人破阵！”

老人低喝一声，准备到花萼楼一探究竟，刚刚抬脚又缩了回去。

千秋宴就要开始了。

主上交待过，这个时间点，皇城里聚集着无数高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显露修为，更不能贸然深入，否则必死无疑。

只是……

雷引匕首上，耗时七七四十九天布置的引雷术，怎么会莫名消失？！

老人握起拳头，扭头看了一眼。

跟在身后的府卫上前：“闫先生。”

老人冷冷道：“去告诉那人，事情有变，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用出全力，如果雷引不成，事后主上怪罪下来，后果比他想的更严重。”

府卫双手抱拳：“是。”

雨幕如布。

老人眯起眼睛，望着远处深入云层的叠叠山峦，喃喃自语道：“雷引没动，引雷术却被人看破，到底是哪位道门高人？难道青山来人了？”

老人思前想后，仍是想不到答案。

他头回见到。

书里也没有这样的记载。

任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很难猜出个所以然来，就如同天下阵法，哪有阵势被破，阵眼却完好无损的道理？

闫姓老人猜不出。

李棠溪也不知道。

破去那引雷术的不是人。

而是一块印。

何问与红叶见到那块山河印时，曾以剑意试探，被山河印直接融去。

法显对此给出解释，山河印材质特殊，与名剑定山河相辅相成，除非此印认主，否则一切可能威胁到它的东西，都会被它吞没。

————

夜色渐深，直到千秋宴开宴，雨水仍是没停，反而越下越大，花萼楼的烟花夜景算是彻底泡了汤，守在楼里的宦官们哀叹不止。

鬼天气！

五两银子喔，就这么给冲走了！

得到应允，他们也就不继续守在这里，一个个返回了住处。

那位拿了五十两白银的年轻宦官迟疑很长时间，落在了最后一位。

他不敢走。

到了现在，他终是有些怕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怪异的匕首。

还有，布衣老人最后那句“轰”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轻宦官纠结半晌，终归是下了决心。

拉不到朝堂关系不要紧，少赚点银子也不要紧，万一离开后，花萼楼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彻查到他头上，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有命拿钱，也得有命花。

年轻宦官不敢点灯，摸着黑来到那个隔间，挪开前面的烟花。

就在他弯下腰，准备去取藏在下方的匕首时，整个人忽然愣在了当场。

黑乎乎的隔间变得亮堂一片，犹如白昼。

寒刃上电光流转，更甚先前。

这场面，妖异至极。

年轻宦官很快回过神来，双腿仍是止不住的发软，他使劲甩给自己两巴掌，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哆哆嗦嗦地伸向地面上的短刃。

手指与雷引触碰。

年轻宦官心里有种错觉，在这一刻，花萼楼外的夜空，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些。

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一声炸鸣。

就像布衣老人临走前，双手弯曲的拍掌。

轰隆！

隔间里重回黑暗。

烟花堆里，多出一具焦黑的尸体。

————

常言道打雷下雨。

今夜相反，先有雨后有雷。

电光不时撕裂长安城的夜晚。

雷鸣紧随其后。

皇城里上上下下，除了花萼楼的宦官，没有别人在意头顶的电闪雷鸣。

天气时有变化而已，当不得什么大事。

再说了，春雨洗尘，打雷助兴，无非是把烟花夜景换成了歌舞琴乐，有什么可遗憾的？

然而，崇仁坊里，郑王府中的有个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在李弘政死后，郑王府的门客们大多选择了另投别处，但仍有小部分人不愿意离去，守着那位接过李弘政王位却没有其父三分本事的新任郑王。

府里某个门客宅院。

院中坐着一个人。

那人没有撑伞，由着大雨淋湿全身。

身姿婀娜，曲线毕露。

如果只是远观，肯定觉得她生得极其美艳，只是走得近了，会发现她的脸庞棱角分明，方正的眉眼间充满了男子气概。

竟是罕见的女生男相。

民间有句俗话，“男生女相，一生富贵；女生男相，一生劳累”。

不知是不是出于这个，女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峻气息。

此时此刻，女子面无表情地盘坐在雨中，双手掌心向上置于膝前，保持五心朝天的端重，嘴里念念有词：“云飞急走动，即界火急合。玄雷龙通雨，及物水足民……”（注1）

随着女子开口，周围积水蒸腾，雨幕倒挂，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雷电似乎听到了女子的召唤，每当照亮天地时，都会有一缕电光向着她飞驰过去，萦绕在她的身边，仿佛最忠心的侍卫，在为主人护法。

女子周围的电光越聚越多。

没多久就超过了花萼楼里的雷引匕首。

小院渐成雷海。

放在往常，长安城出现这样惊人的声势，早有人过来查探情况。

但今天不同。

因为大部分人的关注点都放在了皇城里，还因为这里是李弘政的府邸，李弘政生前，王府里养着数十位门客，出于隐秘性，他在这些客院外布置了阵法，最能掩人耳目。

施展雷法的女子很确定，除非是和她一样擅长道门术法的高人居于附近，否则断然无人能够察觉到异常。

好巧不巧，三公里外的光禄坊，恰有这么一个人。

……

……

注1：出自道教的《雷函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