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梦工厂虚拟制片基地的一座大棚内。

这座亚洲最大的摄影大棚足以容纳半艘巨大的邮轮的船身。

不过此时半个邮轮从上到下的船身都贴满了绿布。

下方是装满超过113吨水的大水槽。

特技演员腾身跃起落入下方的水中，溅起浪花。

“cut！”

陈景行放下导筒，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场戏是电影结尾，男主角获得了量子幽灵的提醒在审判者号已经在被飞刃切割的过程中，从船舱中飞跃而出，逃过一劫。

因为涉及到整个邮轮被切割的特效镜头，没办法用3D投影系统或者虚拟环幕，还得用绿幕技术。

而男主角的扮演者朱易龙毕竟不是动作演员，也不是跳水演员，这种超过十米的跳水镜头当然不可能让演员本人完成。

这跟敬不敬业没有关系，这种高度的落水对普通人而言实际上跟跳楼没有太大区别了。

如果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姿态，整个身体啪在水面上跟啪在水泥地上几无二致。

哪怕是专业的跳水运动员也不会从训练尹始就上高台项目，高度是一步步升的。

这不是演员刻苦努力进行动作特技训练能短时间内达到的。

剧组为此请来了一位专业的跳水运动员做朱易龙的替身动作演员，这位特技演员在《狼牙Ⅲ》中也有出演。

“收工！”

陈景行再次看了看监视器的画面，起身招呼着收工。

各部门成员都欢呼着收拢着各种器材，成群结队的走出了大棚。

“梁晶在微博上又发了篇文章……直接点名了咱们梦工厂……”

“这人有点勐啊，是真准备杠上了？”

“我看葛导也发了，不过还比较委婉，没有梁晶那么有攻击性。”

“嘘……”

几位主演缓步走了过来，按例每天收工后，主演们和剧组各部门的负责人都会碰头交待明天要拍的主要内容。

毕竟电影工业再怎么工业不是真的流水线，每天实际拍出的内容是未必与预定制作进度严丝合缝的，总会有意外发生，要么是落后了进度，要么是临时有些剧情有些戏份做了修改。

朱易龙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导演，要不我们也在微博上说几句？”

今天一整天剧组的气氛都有些奇怪，毕竟《金刚川》面临的舆论风暴每个人都知道。

娱乐圈的所有人都在吃瓜最前线，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圈内人非常少。

尤其京影也不是软柿子，虽然舆论发酵的快速而勐烈，但还是有不少反击，网络上也随之展开了激烈的键盘大战，当然京影肯定是落在下风的。

但确实是有不少声音直接把这轮舆论风暴的发起者指向了梦工厂。

毕竟《李延年》在十一当天上线网络平台，六公主还在黄金时段进行了电视首播。

虽然理论上是有充足的理由的。

《李延年》延长了一个月的密钥，所以还没从影院下映，电影没下映就上线流媒体确实不是正常现象，但也不是没有前例。

国内的电影市场没有好来坞对窗口期要求的那么苛刻。

而且《李延年》作为迄今为止评分最高，口碑最好的朝战献礼片，在国庆节上电影频道，上线流媒体相当合理。

但毕竟这轮舆论风暴中，《李延年》是重要参与者，很多营销号，包括一些博主UP主的视频和影评在批评《金刚川》的时候最常拿出来对比的就是《李延年》。

换个粉圈一点的说法就是标准的拉踩行为。

而且电影频道也参与了进来，十一当天晚上首播了《李延年》，结果到了10月2号，突然调整了片单，晚上黄金时段继续播放《李延年》。

电影频道的骚操作不少，但这种连续两天同一时段播放同一部电影的骚操作还是比较新颖的，让不少吃瓜群众直呼长见识，并且更加兴奋的投入到了吃瓜大业中。

《李延年》俨然成了国庆档的第三者，存在感完全不弱于正在院线鏖战的《金刚川》和《我和我的青春》。

也为《金刚川》的舆论风暴添了一大桶油。

虽然梦工厂始终保持静默，唯二的陈景行和田鑫业在首映礼上回答记者的问题还是以夸赞为主的——尽管这种“夸赞”在网民心目中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特效很不错”，“叙事结构很有新意”这种赞美在此时的舆论风暴下怎么看怎么透着一丝阴阳怪气。

即便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来证明，但在很多吃瓜群众心目中，这次事件俨然已经成了京影与梦工厂的一次较量了。

几位主演自然也是这么觉得的，再加上管琥的妻子，《八佰》和《金刚川》的制片人梁晶突然下场，正面与网民硬刚——不过是开启了评论精选的硬刚。

舆论风暴陡然开始升级，此前还处在网民内部的发酵与争论层面，正主突然下场，那自然不一样了。

京影和京圈的一些人也开始陆续下场，用或直接或委婉或讽刺或指桑骂槐的言论间接或直接的支持梁晶，反对网络上关于《金刚川》的抨击。

所以圈内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因为表态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趋势。

这次可跟此前的一些情况不一样，跟王嘉卫的“大成若缺”“我喜欢”掀起的风潮完全不同。

那次众多明星的跟风表态是没有什么压力的。

这次可不一样，这可是隐隐约约两个圈内巨头的碰撞，京影厂自然是根基深厚，圈子庞大，但梦工厂可也是实打实的国内数一数二的电影公司，无论从票房还是利润还是市值都是无可争议的第一，营收虽然还没超过国影，但利润是无人能及的。

网民的争吵他们未必有多放在心上，但这可是涉及到权力者，资源提供者之间的舆论风暴。

因此基本上所有圈内明星和电影人都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梦工厂最好不要得罪，京影更不能得罪。

别说一般二般的演员了，就算是一线明星也不能保证自己这辈子不再接京影的项目。

陈景行一脸无奈：“添什么乱呢？你们以为搞武林争霸呢？《金刚川》是重大的献礼项目，跟梦工厂没有关系，跟你们也没有关系，别成天胡思乱想，把心思都收收。”

说着盯着朱易龙警告道：“尤其是你，你明天要再是今天这个状态，我就不是今天这个态度了，我不发脾气不代表我没有脾气，你那经纪人最好尽快换了，满脑子投机想法的经纪人放在你身边对你的将来没有好处。”

说罢开始跟剧组各部门负责人与主演们沟通未来几天的拍摄任务，和需要做的准备，陈景行是不喜欢当天拍摄的时候拿着剧本背台词的演员，所以涉及到拍摄戏份的调整都会提前通知演员，提早做好准备。

随后踱步上来的郝蕾瞥了一眼有些怔忪的朱易龙，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算是见多识广的资深演员了，九十年代就出道的，对这件事看的更清楚。

梦工厂这招的毒辣程度和格局她是能看明白的，这不是演员能参合进去的，明星当久了，尤其是众星捧月的流量明星当久了，活在周围的工作人员和粉丝的吹捧中，天天上热搜，时间长了就会产生错觉。

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或者过高估计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处在舆论的焦点，甚至一举一动都会产生相应的舆论效应当然会伴随着生出权力感。

这很正常，因为在很多国家的政治制度中，权力就是由此产生的。

朱易龙的幼稚就在于他以为这是一场梦工厂和京影互相带着一帮明星站队的帮派斗殴，想法有些过于可笑了。

陈景行这番警告在她看来绝对算得上是善意的提点了。

朱易龙怔忪过后也不禁悚然而惊，这两天，他确实是产生了发声的念头，当然他的立场自然是站在所谓的梦工厂这一边的。

不过他的经纪人是相当反对的，不是反对他发声，而是反对他此时此刻在这件事情上站队梦工厂发声，那会得罪京圈。

当然也不同意他为《金刚川》发声，还拍着梦工厂的戏呢，虽然京影圈子中已经有一些人在陆续或明面上或委婉的表态了。

他的经纪人这两年没少跟他讨论这些事，和相关的利害，也确实影响了他的状态。

毕竟朱易龙和经纪人都有些担心，他正在拍陈景行的电影，要是他不做出一些表态和站队的动作，或许会让陈景行对他有意见，要知道《地球往事》可不止这一部电影，让这么一位大导对他产生隔阂那可很不利于他今后的事业发展。

正是这种纠结让他的状态有些不稳。

不过此时，他倒稍有些醒悟过来了，而且陈景行直接点名了他的经纪人也让他有些悚然。

近一年来，因为《地球往事：序曲》的迟迟不播放，又有《地球往事》电影项目的牵制，他基本没办法接其他的戏，生怕档期冲突，这一年多也始终没有作品面世，经纪人确实牢骚不少，甚至在微博上暗戳戳对官方粉丝后援会的大粉们发过牢骚。

显然，陈导心里是清楚的，这次的敲打虽然不重但也不轻，确实要尽快物色新的经纪团队了。

陈景行交代完事情后，敲打完演员们，让他们不要受舆论的影响，转身就朝着影视基地内的一座梦工厂魔都分公司办公楼走去。

像朱易龙这样试探或纠结要不要站队发声的演员并不是个例。

一向被认为是梦工厂系的颜晓月、雷嘉音、洛辰、吴越、吕宏哲等演员也都跟他发了信息，不过这些演员倒很有分寸，只是说如果梦工厂需要，陈景行往哪指他们就往哪打。

当然陈景行自然是不需要演员明星进行什么站队表态的，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表态，不需要什么演员明星的参与。

刚到办公室，营销宣传部门负责人郑红已经在等着了。

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

是秦中和的来电。

“秦老，有什么指示啊？”

电话那头是秦中和爽朗的笑声：“我就估摸着你这会收工了，你是我见过的最积极下班的导演了，哪有什么指示啊，谁敢指示你陈董啊？”

“刚刚电话响我心里还抖了一下，以为是电影局的领导呢。”

“领导是没跟你打电话，不过……跟我打了电话，刚跟张局聊完。”

陈景行转动椅子看着窗外，语气从聊天转为了肃然：“张局？”

张局是电影局的常务副，同时还是宣传部门领导班子的一员，在文化宣传口的真正话事人。

“我还想为啥到现在领导都没直接找上我呢。”

“嗤，你小子装什么湖涂，要是跟你打电话，你来个一问三不知，装无辜，领导可就下不来台喽，领导不要面子的？”

陈景行嘴角勾勒起笑容：“您老话可太不中听了，我本来就是无辜的，何来的装无辜？”

看来效果达到了。

他本人和梦工厂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接下场，这就是成功的一半。

当然，电影局领导要是真找上陈景行，陈景行真要一问三不知的装湖涂，“梦工厂跟此事无关”，“有本事让京影拿出梦工厂请水军抹黑的证据来”，领导固然下不来台，可梦工厂也会损失惨重。

这就是直接把领导得罪完了。

但是事情微妙就微妙在这里，他和梦工厂不漏一丝破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完全不下场，他就能和主管部门保持一个模湖状态，不会将双方逼入死角。

比如主管部门大领导就没有给他打电话，而是给秦中和打电话。

舆论踩踏《金刚川》，甚至上纲上线的打击《金刚川》，最大的难点可不是京影，而是投鼠忌器。

作为主管部门挂了号，审核了剧本，甚至一路大开绿灯的重大献礼项目，他就不是一般的电影可比。

这和《八百》还真不一样，《八百》严格上说并不是献礼片，所以被军队卡了好一阵。

想要打击《金刚川》，乃至于让京影的金城战役两部曲全都哑火，为春节档让开路，那么就必须上纲上线。

就像前世位面的《雄狮少年》一样。

只有上纲上线，把问题提升到敏感的、重大的、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一上了称千斤都打不住的问题上才能形成有效打击。

否则只论剧情，不管是《雄狮》还是《金刚川》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特效与画面都是一流的，这也正是这类作品用心险恶令人恶心之处。

那么要打击这样的作品，就要抓住重点，把焦点对准敏感的，抽象的，重大意识形态的地方。

一是，这种攻击更有利于传播，而且更容易扇动起情绪，让哪怕没有看过电影的人也加入信息传播的链条。

否则，如果是攻击剧情，那么很难激起网民的愤怒，难以调动情绪，没看过的观众也不会积极加入口碑踩踏的传播链条。

二是，这种上纲上线的攻击能让人先入为主的对电影产生第一印象，从而在哪怕其去看了电影，在观影过程中也会因为这种先入为主将关注点始终放在这段剧情或那段剧情是不是歪屁股。

否则当没有接受过这种观点的人看《金刚川》难免会为其视觉奇观而感染，也想不到主角的人设，故事的叙事和人桥的用意是险恶的，而非令人感动的。

所以扣帽子是必须的，能让人摆脱温水煮青蛙的陷阱，意识到事情的本质。

但扣帽子也是危险的，因为这部电影是获得了官媒的站台和主管部门的绿灯的。

要是只是批评剧情那还罢了，电影局又没有防止烂片的义务。

但一旦对这部电影的抨击上纲上线了，牵涉到严肃的，甚至真要发作起来会影响个人官帽子的问题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电影歌颂的主角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土匪作风，是不是在侮辱英雄先烈？

人桥等设定是不是在侮辱我们的人民军队？

剧本是谁过的？电影是谁一路开绿灯的？主管部门没有意识到？

因此尽管梦工厂也是主管部门的宠儿，是宣传口表彰的先进单位，但也需要尽量减少与主管部门的冲突。

陈景行不断的诉苦：“……我也想降温来着，可是秦老，您也看到了，京影人家自己添柴呢，到现在我看有不少京圈的老师发声，挺《金刚川》，挺梁晶。

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子上，指责观众是无知群氓，甚至还有说网民在压迫文艺创作空间，还有指责咱们华国观众以后只配看样板戏的。

你也看到了，先不说这事压根和我没关系，我们梦工厂也控制不住他们京影人的嘴巴和键盘啊。”

秦中和笑骂道：“行了，你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些话我也跟张局说了，而且也表态了，陈景行这位小同志还是顾全大局的，可要掀起这种程度的抵制风波，也不是梦工厂能做到的。

观众的审美水平确实是在进步的，我们一部分文艺工作者可能有些骄傲自满，没有跟上人民群众对文艺作品审美的进步步伐，引起了一些批评声也是正常的。

文艺工作者创作肯定是要受到人民群众监督的，人民群众严厉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嘛，这不也体现了咱们爱国教育的成功吗？这是好事啊，充分说明老百姓对我们的拥护，对我们人民军队光荣历史的维护。

张局也比较认可我的意见，只是说我们一些文艺工作者艺术创作走了弯路，得了这个教训未尝不可，但没必要一竿子打死，毕竟过去还是生产了不少优秀的文艺作品的。

对于一些献礼项目确实有必要加强审核。

你小子把心放下，记住我的话，不要发声，不要添油，不要搞小动作，那这把我们八成就赢定了，先不说《金刚川》，《奇袭白虎团》估计是要延期且低调处理了，起码要避开风头，给舆论的消散一个缓冲空间……”

陈景行挂下电话，面对好奇看着他的郑红长叹了一声：“什么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那还是陈董英明。”

郑红的马屁还是把陈景行拍的很爽的。

陈景行给秦中和独立董事、立项审核委员会总顾问的头衔薪水，以及给秦中和女儿的公司注资的投入还是相当划算的。

论理，秦中和其实和京圈关系并不差，这次肯帮陈景行做这么一场，绝对是过去几年情感投资和物质投资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