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乱的生物在海底暴走，前仆后继地往海面上涌。

何满尊和王幼玄从没见过这么乱七八糟的动物，就像上帝造物的恶趣味，把马的头颅安在鲨鱼的身上，水牛的尾巴长上长吻银鲛的屁股，海豚和吸血鬼乌贼杂交，科芬鱼和巨型鱿鱼共享一具身体……

它们中很大一部分都在深海进化出了发光的鳞片器官，海域被它们点亮，就像无数高速陨落的星辰。恍惚中大海变成了天幕，暴走的生物群，像时间逆转后的流星雨。

这是只会出现在躁郁症患者画布上的疯狂世界，但现在成了这片海洋的真实图鉴。

“你看……”王幼玄在暴动的海流中无法立足，只能依附着何满尊。现在和在苏丰涯家时逆转了过来，当时是他搂着何满尊。他在何满尊怀里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身体不停地打颤。

何满尊心想你终于知道说话了，不过你又看到了什么？现在就算有一只乳头长在脑袋上的田鸡出现在面前，我也不会诧异。他跟着王幼玄的视线望过去：“我操！”

不远处的海水沉重地往下流，琥珀色的外骨骼在海流中逆流而上。那是一只潮虫一样的生物，何满尊能够看清楚它身体的每一个细节，这并不非因为他的视力好，而是潮虫的细节实在太大了！

它飞快游过的身体填满了每一块视觉。

但让王幼玄惊诧的并不是它，毕竟现在周围没有一只动物时平庸的。他的视线完全集中在了卡在潮虫外骨骼之间的潜艇上。

这是之前断了消息的潜艇。

何满尊明白王幼玄的意思，但在这种情况下追潮虫，简直就是找死。这些生物已经全部丧失理智，不要命的往海面上跑，他们每一秒都有可能被卷进去，结局只能是变成一滩肉泥。

何满尊凭借着超越常人的五感和身体素质，拉着王幼玄不停闪躲，这才活到了现在。但动物越来越多，体型稍微小一点的，已经成为了这场暴走的牺牲品。接下来他们能够自保的概率基本为零，更不用说去追潮虫了。

但是潜艇中藏着调查员们的全部发现，也有可能还有他们残存的生命，像一条细细的弦，随时都会绷断。

何满尊把王幼玄紧紧搂进怀里，纵身追向巨型潮虫。

他的身体素质并不比这些海洋霸主们差，即便拖着王幼玄，也能像一颗子弹一样在涛涛海水中穿梭。但从更深的海洋滚滚而来的动物群们，把这片海域变成了枪林弹雨，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动物擦着何满尊飞快掠过。

他的身体结实，又能自愈，勉强可以应付这种状况。但王幼玄一旦被碰着一下，肠子就出来了。即便身体没事，潜水服一旦碰坏了，他也活不下去。

为了不让王幼玄死在暴走的海洋生物中，何满尊的速度被拖得很慢，潮虫离他们越来越远。

“要追不上了……”

何满尊快放弃了，他就是那么容易放弃。就像刚才，本来来到这里，是为了追座城一样巨大的生物，但是忽然暴走的大海把他们吹开，他立刻就放弃了。现在也一样。

一条从七寸处绽开三个脑袋的带鱼游过他的手边，何满尊记得这条带鱼，口中长着钢刀般的牙齿，能够轻而易举地撕开铁皮。他本能地想要回退，手却不听使唤地抓住了它的尾巴，甩了两圈之后，把它扔向了巨大的潮虫。

带鱼撞上潮虫的一瞬间，因为受惊，三头脑袋同时张开了嘴巴，锉刀般的尖牙撕开了潮虫的外骨骼，然后带鱼扁长的身体就沿着新开的窟窿滑了进去。

何满尊看到潮虫庞大的身体开始扭动，血浆和破碎的脏器源源不断地从外骨骼上的窟窿流出来。受惊的三头带鱼应该正在它的体内肆意破坏。

这就是能让汇聚了当时最高技术的潜艇变成一堆废铁的生物。

如果这种带鱼能在陆地上活动的话，一个星期之内，就能让一座城市的所有动物都灭绝，包括天上飞的和供在高档小区里的宠物猫狗。也就在这片疯狂的海域，处处存在着更加恐怖的怪物，才没有让它无穷无尽的繁衍。

巨大的潮虫很快失去了生命力，沉重地坠下来。三头带鱼在它的腹部开了一个口子钻出来，继续疯狂地向上逃生。

王幼玄有点疑惑，更深的海底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一群海洋霸主这么惊慌失措。但还没怎么思考，就被何满尊拉向潮虫的尸体。

潜艇卡在了潮虫的外骨骼之间，刚才经过三头带鱼的折腾，鳞甲松动了不少。

何满尊右手的重拳砸了十几下，终于敲开了这些坚固结实的骨骼，潜艇脱离了桎梏。但他不知道该怎么钻进去，求助地望向王幼玄。

以王幼玄的级别，也接触不到潜艇这种东西，他最高级的橙装就是手铐。不过这东西应该和手铐差不多吧，只要按一下某个开关，门就会自己弹开，然后就……他在寻找开关时，突然看到了潜艇左侧的巨大窟窿，海水从窟窿中灌进去，一只穿着潜水服的手臂探在外面。

他连忙游过去。

一个穿着潜水服的男人被凹陷的钢铁压在窟窿口，只有脑袋和右臂探在外面，血浆已经灌进了潜水服的头盔里。

“满尊同学！满尊同学！”

何满尊也游了过来。

“快把他拉出来！”

在深海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可能还活着。但王幼玄现在与其说想要救这个已经死了的人，不如说在救自己。他这两天经历了太多死亡，精神早已成了碎片，如果能让倒在眼前的人多一分生机，他的心也能更安宁。

就像恋人的长吻，不是我爱你，只是想吻你。

何满尊掰开了压住他的钢铁。

“诶呦，舒服……”

他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来。

——竟然没死！

闭合的眼睛慢慢睁开，轻轻转过脑袋，望向何满尊和王幼玄。

“你们……你们是谁？”

何满尊说：“我们是折翼的天使。”

他的潜水服里没有通讯器，声音传不过去。

但那个人似乎读懂了他的唇语，全身颤抖起来，口中发出毛骨悚然的悲鸣声：“天使……天使……”

“喂，你怎么了？我们是来救你的！”王幼玄对着通讯器说。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这个人的骨头断了一大半，身体根本没办法移动，他却依旧在拼命往潜艇深处逃。

“你别动！再这样你会死的！”

“死……别过来！天使，别过来！”他越来越激动，身体在活动中再一次出血。这里没有医疗设备，如果失血过多，几乎必死无疑。

王幼玄钻进去，紧紧抱住他，不让他继续挣扎，扯动伤口。这个人倒是听话，一被抱着，真的不动了。

一动不动。

王幼玄紧紧盯着他，心想，怪不得不动了，原来是死了。

骨折和出血不会这么快要了他的命，他好像是被……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