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尊租住在一层破旧的小洋房里。

这栋房子是民国遗产，剥落的白垩色石灰，因为雨水而腐朽生锈的窗户，偏僻的地理位置，都在诉说着它的房租有多便宜。

房子一共三层，一、二层是文质彬彬的房东大叔的活动范围，不过他已经出国大半年，可能沉溺于大洋彼岸的声色犬马，早就忘了这里的小破楼。

何满尊住在三层，老派的装修风格完全继承于房东大叔。

仿佛砍了半片森林的树纹地板，宽大的木制真皮椅子，填满墙壁的深色书柜，何满尊从没拉上过的厚重窗帘……

在这里住久了，何满尊觉得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了固执老头，守着旧王朝余晖不肯放手。说真的他只是没钱租新公寓而已。

“你今晚住这儿。”何满尊想帮女孩把手提箱提进次卧，但她防贼一样把箱子牢牢抱在胸前。

女孩说自己叫巫马真天。真是一个拗口的名字。

“脏。”巫马真天言简意赅。

“因为一直没住人，所以灰尘有点厚。但只要收拾收拾还是……喂，那是我的房间！”何满尊正跟巫马真天解释，她却转身钻进了隔壁主卧。他急忙追出去，刚到门口，就被一大堆衣服劈头盖脸地罩住。

巫马真天清空了何满尊的衣柜，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红裙、外套挂进去，发卡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我要洗澡、睡觉了，满尊先生请回吧。”巫马真天把何满尊从房间推出去，关门，锁门，“咔嚓”。

何满尊有点懵，刚才他是被人从自己的房间赶出去了吗？

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啊……

何满尊幽幽叹口气，感觉一下用完了所有力气，关上灯，垮倒在沙发上。巫马真天关上门，就像八音盒上跳舞的小人钻进盒子里，所有的光彩熄灭，音乐安静，空空寂寂，何满尊再一次想起苏丰涯家此起彼伏的笑声。

其实亲历那一刻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痛苦，只是懵，甚至担心苏丰涯会不会为此尴尬不安，他应该说些什么能让苏丰涯更加坦然一点。但现在灯火熄灭，星光闪烁，寂寞越来越明亮。

他听到房间里，巫马真天洗澡的声音。不过很快就安静下来，从门缝中漏出的光“咔嚓”一声灭了。看来这个小红帽女孩睡了。

“晚安。”

何满尊对着门说了一声，准备睡觉。

月光不合时宜地洒在地板上，亮得晃眼睛。他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起来去拉窗帘，月光变得更加明亮和苍白，潮水一样往上漫，在地板上凝结成霜。

何满尊愣了愣，一瞬间出现自己站在冰原上的错觉。

他抬起头，看到月亮比往常大了很多，并不是高悬在星空中，而是伏在蔚蓝的天地交接之处，像一头突然跃出海面的白色独角鲸。

何满尊只在游戏和动画中见过这样的月亮，圣诞老人乘着麋鹿雪橇，唱着欢快的圣诞快乐歌，铃儿响叮当地穿梭而来。圣诞节快到了，难道童话里的故事不是骗人的，圣诞老人真的会在月光明亮的夜晚爬进烟囱送礼物？

何满尊突然庆幸自己住在这里，毕竟现在只有这种老房子还保留着烟囱。

“不知道烟囱有没有堵起来……”何满尊百无聊赖地幻想，但突然，他的余光瞥到了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

不会是巫马真天，那道身影太高挑了。可是这个房子里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三个人了。

他疑惑转身，终于看清楚了身影的面目——他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体完全照着黄金比例刻画，分毫不差。手脚颀长，肌肉线条匀称。在月光下，何满尊把他看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因为他现在一丝不挂。

何满尊并没有因此而羞涩，这倒不是由于性别，而是这道身影并不是真正的人，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制人偶。

何满尊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他虽然是个充满古怪幻想的中二，甚至曾试图网购一个吸血鬼棺材摆在卧室里，最终由于资金短缺而作罢。但他没有品位清奇到拉一个等比例的人偶回家，而且还是个男性人偶！

如果说这是那位小红帽拖进来的，似乎有点说服力。以她的智力水准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稀奇。但是她进屋时只抱了一个黑箱子，可没见过这一坨身高一米九的木头。

事到如今，何满尊相信他一定是陷入某个拥有奇怪趣味的仙人跳组织了。他决定先把这个人偶搬出去再说，免得被套路时，还被按一个变态的帽子。

他走到木头人偶面前，准备动手，身后突然“哐当”一声，他被吓得抖三抖，猛然回头，再一次看到了一丝不挂的完美躯体，不过这回是一个女性人偶。

——这是怎么回事？！

何满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摔倒在沙发上。

他这儿又不是街角的巫蛊娃娃商店，为什么木偶会成双成对地出现？

月光越来越浓郁，将地板原来的纹理彻底覆盖，地面成了海上涌动的浮冰，天空像蓝色天鹅绒一样从窗外蔓延进来。在浮冰与天鹅绒交错的地方，巨大的月亮慢慢升起，像一枚睁开的眼。

何满尊怀疑自己在做梦。

肯定是乱七八糟的游戏玩了，奇形怪状的动画、电影看多了，所以才会做这种梦。看来以后得多看看《口袋妖怪》和《哆啦A梦》，散播友好散播爱，让梦境充满正能量。不然弄不好快20岁的人了，还得尿床。

为了让自己快点从梦中醒来，何满尊紧紧闭上眼睛。可一闭眼，耳边传来一连串“砰砰砰”的声音。他那么害怕，可就是忍不住犯贱要睁眼。

一睁眼，他吓得更厉害了。

刚才一连串声音来自于蜂拥而至的一比一人偶。

他们整整齐齐地站在客厅里，一共12个，除了最初的男女，还有小男孩和小女孩，少年少女，叔叔阿姨，爷爷奶奶……

他们其乐融融汇聚一堂，像参加晚宴的客人，汇聚在何满尊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