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题问完了。”朱诺握着巨大的银白色长剑，剑锋低垂在碧绿的土地上。

她向着离缓缓走去，剑锋在地面上拖出细长笔直的沟壑，像一尾缓缓游过的蛇。

约瑟芬看着朱诺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头。

何满尊虽然迟钝，但也很清楚约瑟芬在想什么——该不该放纵朱诺动手。

安娜威胁了离，但约瑟芬不受威胁，现在这里能够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权杖，已经悄悄移送到了她的手里，她想让谁死，谁就得死。

何满尊却感到不安——他不应该不安，创世神要死了，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杀死创世神，找到石板，夺取“自由”。

只有拥有面对复兴的力量，他才能够真正的得到自由。

让自己和巫马真天一起，自由地活着。

现在离要死了，朱诺也可能因此而死……这是最好的结果，可是他为什么会不安？

安娜牵着百德的手，平静地看着朱诺，以及他手中风声低吟的世界树。

宙斯眼中燃气了兴奋的火焰，中庭的主人，创世之神就要易主了，而他将夺取神的权柄。

站在他们中间的百德却走向了离，虽然没走两步，就被安娜拉了回来。

安娜问她：“你不想让他死？”

百德点点头，又扭头望向了离，身体虽然被牵着动不了，心却已经扑了过去。

安娜细长的眼睛端凝着这个仿佛一段枯木的女孩，自从遇见她以来，她唯一一次情感波动，就是现在。被挟持时她是平静的，被死亡威胁时她也是平静的，这与书本上的人类差别太大。现在离要死了。这段枯木生发了嫩枝，钻出了虫子：“你很有意思啊，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在乎父亲呢？他把他留在身边，也许并不是因为喜欢你，只是把你当成了一头珍兽，就像动物园里的白色乌鸦，他宝贝着这只乌鸦，给乌鸦最好的食物，最好的温度，但他不会拥抱乌鸦，也不会跟乌鸦进行鱼水之欢。你的存在，就已经是对他的报偿了，你不需要做更多，也没必要做更多。如果忽然出现一只红色的乌鸦，他也会养起来。他并不爱你，而你，也没有爱他的理由。”

百德又点了点头，好像在说赞同安娜的每一个字，但又不在乎安娜的每一个字，她眼里只有离，和正在逼近离得银白巨剑。

剑锋上风暴的低吼越来越沉雄，想沉睡了千年的巨龙正在抬头，挣脱脚上的铁链。

百德忽然蹲下，从地上抓起一抔泥土，掷向离。泥土力有不逮，跌落在离身后。离因为泥土的动静，回过头望向了百德。

百德张开嘴，伸长了舌头，像在调皮地做鬼脸。但下一个瞬间，她洁白地牙齿，重重地咬向舌头。

只要咬下舌头，吞咽后窒息而死，或者失血而死，离就不必因为她而被桎梏了。

“你干什么！”离发出了低沉的怒吼。

安娜轻轻捏住了百德的下巴，阻止了她的“自戮”，细长而冰冷的眉眼第一次出现了笑意，她盯着百德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望向离：“父亲不用担心，你安心赴死，她会好好的。”

百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被安娜捏着下巴，手也被牵着，像一个弄坏了关节的瓷娃娃。她想动，身体已经一星半点都活动不了了。她想说话，但已经忘了怎么说话。

只能看着离。

看着逼近他的剑锋。

捏着她的安娜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最初百德的情绪出现了难得的波动，但渐渐的，这种情绪波动慢慢平息了下来，甚至……有点安详。

百德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离将死去这个结局。

这是人类少有的视死如归，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朱诺终于来到了离面前，平举起世界树，点在离的胸口，现在只需要一瞬间，灭世的东风就能摧毁这位神。

要释放多少东风呢？

一条右臂吗？

右臂够吗？

或者要更多……将所有生命，全部交付于东风。

她紧握着巨剑，忽然低声念起了晦涩的词：“我不成雄，我不成雌，我不见黎明……”

何满尊听过这段词，在晚餐厅听过一次，在尘世海上听过一次。这是用于送葬的念词，朱诺……真的要弑神了。而她也将因此而死。

何满尊紧紧扯着约瑟芬的袖子：“他们都会死的……”

“擅自创造米特和交欢海，又擅自创生了12个孩子，做了这些事，创世神本来就该死了。”约瑟芬说，“这个女人也一样。”

何满尊不懂约瑟芬的话，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这一切。他也应该希望这两个人死去……他们就应该死的！

“我止于此，我始于斯。”朱诺念完了最后的颂词，

灭世的东风，该卷起了。

“轰——”

“轰——”

两声爆炸震耳欲聋地炸响。

爆炸声中，两道身影电光石火地流动，橙红色的磷粉到处逸散。

他们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只有约瑟芬、朱诺和离对他们的出现产生了反应。

离在看到他们的同时，重重地在世界树的剑身上弹了一下，朱诺还没来得及释放东风，顿时被巨大的力量吹飞。

“安娜，不听话可不是好孩子哦！”动听的声音在朱诺被吹飞的同时响起。

而当声音落下，安娜手边的百德已经不见踪影。

安娜樱花色的发丝扬起，细长的眸子眯成了一道凛冽的刀锋。

米特怀抱着百德，和交欢海一起半跪在离身后，两人恭敬地说：“父亲。”

离双手在身前合十，白玉般的眸子敛聚了起来。

这一刻，无论是约瑟芬、朱诺，还是安娜、宙斯，又或者是何满尊，全部意识到离的气息变了。

一直以来的混沌与辽阔的情感浓雾，在这一刻电闪雷鸣。

“米特，交欢海。”离说，“把他们全部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