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人偶脱下了何满尊的大衣、毛衣和衬衫。

脱下了他的裤子。

除掉了这些污浊的布料之后，看得到血肉正在翻滚，千丝万缕地缝合。

何满尊在白教堂走廊见过的金发少女人偶从正前方向他走来，双手捧着叠起来的衣服，像朝拜的信徒，也像前来受洗的圣女。

金发少女给何满尊穿上了干净的衬衫、裤子，给他系上玫瑰般绽开的黑色领结。抖开雪白的长袍，为何满尊穿上。像凌晨街头的雪花，在他身上落到了天明。

女孩踮起脚，为他戴上白色的微笑面具，宛如一场加冕。

白色小丑！

巨马看到了从血浆中爬起来的何满尊，现在的他苍白得像一束光。巨马转过魁伟的身躯，重新面对何满尊。坏掉的玩具自己站了起来，马重新展露出兴趣。

何满尊的目光穿过它，落在巫马真天身上。血在她的红色大衣下淌开，像舒展的红莲，何满尊断断续续地、低声地说：“不许……欺负我……”

巨马沉重的喘息，马掌扣着地面，走向何满尊。

何满尊抬起右手，五指翻转，孔雀开屏般碾开半圆扑克牌。

“不许……欺负我……”

扑克牌从何满尊手中翩翩逸飞，像他掌心飞出来的黑色蝶群，前仆后继地卷向巨马。

巨马扬起上半身，雷霆般的咆哮炸开，当它重新落地，开始向何满尊冲锋。

黑色的扑克飞快划过它冲锋而来的庞大身躯，在外骨骼上密集轻擦，砸开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而没有被外骨骼包裹住的身体，出现了绵密的血痕，血珠子在风中拉成了细长的线。

何满尊慢慢走向冲锋而来的巨马，越走越快，片刻后从走变成了疾跑，和巨马形成了对冲之势，仿佛辽阔平原上两军冲锋，背水一战！他指间捏着四张扑克，裙摆般绽开。

“不许……欺负我！”

何满尊一跃而起，明明片刻之前还是肉体凡胎，在血浆中浸泡之后，骨骼和肌肉爆发出了野兽般的强度，让他轻而易举地到达20米的高空，然后重重的坠落到马背上。

第一张扑克出手，深深地插入巨马后背的外骨骼，透进它的肌肉。骑士铠甲般坚不可摧的外骨骼，在“群蝶”绵密如织的凿刻后，终于受不出何满尊接踵而来的攻击，崩开了一个口子。

巨马因为剧痛高声悲鸣，钢鞭般的马尾从后横扫过来，剪向何满尊的腰。

何满尊左手如睡莲绽放，指间拉开柔韧的丝线，无孔不入地在马尾上穿梭缠绕，最终蛛网般将马尾固定住。

第二张扑克出手，和第一张形成十字，送入巨马的身体。

第三张扑克出手，再一次刺入同一个伤口。何满尊捏着扑克，双脚猛地踏上，将扑克从马背一路往上划，撕开它一块一块的肌肉和外骨骼，血线从伤口喷射而出，仿佛深渊下蔓延上来的玫瑰丛，当纸牌犁至最尽头，何满尊把它钉入马首。

而后，他仿佛一道雪白的鬼影，从马首跃起又落下，将最后一张扑克——鬼牌，深深地送进了巨马的左眼。

巨马的冲锋在疯狂的哀嚎中戛然而止，庞然巨大的身躯被四张扑克钉死，沉重地倒在枯草地上。

何满尊落回地面，快步掠过巨马，跑向巫马真天。

巫马真天躺在血泊里，表情很平静，好像是在花丛里熟睡。何满尊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女孩抱起来。软软的，骨头像溶进了血肉里。他用雪白的袖子擦拭女孩脸上的血迹，仿佛小心翼翼地擦拭瓷娃娃。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洞穴口，在四匹骏马的身后，整整齐齐码着巫马真天的购物袋。原本巫马真天会在明天就迫不及待地穿着它们逛街，一大早为戴什么颜色的发卡而纠结半天。买太多东西就是选择焦虑的源泉。

“我就说不要买那么多东西，很伤脑子的，你本来就不聪明，这样每天选个发卡就能用光全部智商……”何满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抱着她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山脉般蔓延在洞穴口的魁伟巨马，“不过买都买了，我帮你——”

“全部拿回来。”

何满尊抱着巫马真天，她像攀在花园铁艺栏杆上的藤蔓，绽满鲜花，从何满尊怀里流淌而下。

四匹巨马并没有因为带头那一片马的死亡而慌乱、愤怒，他们对何满尊充满了好奇，眼珠藏在面具般的外骨骼后面打量着他。这种打量中包含着——智慧。

这些马并不是依靠本能行动的原始生命，他们对何满尊产生了浓郁的兴趣，比毛色鲜亮的母马更引起它们注意的东西出现了。最右边的马暴躁地走出阵列，压抑不住接近何满尊的欲望，跃跃欲试。

但它或许忘了，几分钟前，另一匹马刚刚被杀掉。

何满尊抱着巫马真天，慢慢走向洞穴。他的目标是这些巨马身后的裙子，但在拿回这些之前，或许得把它们全部杀掉。

走出阵列的马低声嘶吼，震耳欲聋的长嘶中，跳跃着暴躁的渴求，它的前蹄抠在地面上，翻开枯草硬土。突然间它扬起上半身，然后整个身体像离弦之箭发射出去，气流卷积着它形成锥形风暴，何满尊和巫马真天雪白和鲜红的衣服被张扬掀开，漫卷如云。他们的身体仿佛也会跟着一起被吹飞。

巨马转瞬已经来到何满尊面前，像突然拔起的高山，惊天动地地崩溃。

何满尊伸出舌头，一张扑克从面具下滑出来，沿着下巴坠落。

这些马的骨骼实在太硬了，如果不找好位置，连扑克的斩不断。

“——先回来。”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

雷霆万钧的巨马四蹄牢牢扣住地面，强行止住了去势，这一幕特别磅礴也特别诡异，像山顶扑下来的雪崩突然静止住，连激荡出来的雪片也凝在空中，六角花瓣晶莹剔透。

“——异形还不完整，白教堂同时出现了两个领域。”声音风轻云淡地说。

巨马不甘地看了何满尊一眼，转过身，向队列走去。其余三匹马转身向前，消失在洞穴中。最后一匹战马在洞穴口回望何满尊一眼，高高跃起，扑入洞穴。

杀意戛然而止，何满尊有点意外。

温柔的声音依稀是从洞穴中飘来的，何满尊觉得耳熟，好像在哪听到过。不过现在他没有精力思考是否故人来，必须先去拿裙子们。他走到洞穴旁，所有的购物袋都码得端端正正，不必担心它们会被弄脏。

“满尊先生……不要害怕……我……我来救你了……”

何满尊愣了愣，低头看到巫马真天紧紧皱起了眉头。

……

白教堂外的路灯遗漏的树荫下，一个高挑的女孩高高仰起头，凝视着今夜的白教堂，喃喃自语：“两个……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