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尊看到了扬起的东风。

离所在之处的土壤大地，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个大型气球忽然爆炸了，留下空空荡荡的巨大空间。风包裹着离，柔和而又不可抗拒地将他向后吹飞。

离所经之处的土壤毫无征兆地开始消失，就像橡皮擦掉素描纸上的阴影，线条在眼中一寸一寸消失。

传说东风会吹一个春天，没人知道它最终会在什么地方停下。

朱诺脱离身躯的右臂在挥剑之后，迅速枯萎，细腻的皮肤像宣纸一样，皱巴巴地覆盖在纤细的骨骼上。

何满尊远远地盯着这壮烈的风景。

上次在尘世海上，他不曾仔细观赏，但此时，一纤一毫一鳞一羽，终于尽收眼底。

孤高的离，也被风带去了“春天”的之外。

何满尊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快步跑到朱诺身边。

朱诺枯萎的右臂从高空落下，横在脚尖前。她弯腰捡起手臂，重新安装肩膀上。就像干枯的溪流海水倒灌，右臂重新恢复饱满。

但朱诺的脸色比刚才憔悴了不少。

就像上次挥动世界树之后，虽然通过“湿婆狂想”使身躯独立，让她成为了唯一能够挥舞银剑而不死的人，但对身体的消耗却避免不了。

每一次挥剑，都是在蒸腾生命力。

何满尊凝视了她好久，低声说：“回去……回去帮你煲一锅鸡汤？”

朱诺没有回应他。

何满尊愣了愣，随即意识到鸡汤不但营养成分一般，喝多了还容易痛风。为了缓解自己无知的尴尬，他强行转移话题：“这么近距离被风吹走，离……离应该死了吧。”

朱诺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无论是活物还是死物，被“东风”正面吹走，肯定会烟消云散，这就像一种因果。但如果对象是离的话，她还是怀疑这种因果是否会在他身上发生。

尘世海上，约瑟芬也抗住了一次银剑。

但那一回，一方面朱诺是被动防御，约瑟芬用太刀强行抵消了东风。另一方面，那一次仅仅是用一只手挥剑，这一回蒸腾了一条右臂的生命力，风将会更加盛大。

创世的神啊……即便是神……也该在这至高的权柄之下，被摘下宝冠，摧毁身躯，熄灭灵魂。

朱诺凝视着东风远去的方向，好一会儿之后，身体晃了晃，席地坐下。

“你怎么了……”何满尊连忙扶住朱诺。他有点忘了，他本就该希望朱诺跟离两败俱伤，现在离死了，她摇摇欲坠，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没事，歇几秒就可以了。”朱诺摆摆手，“ 别指望能趁机杀了我。”

何满尊表情微微僵硬，但随即就放松下来，毕竟他并没有真的想动手。先不说离生死未卜，即便离确切已经死了，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杀了她，他可能……可能也不会动手。

他有一万个杀朱诺的理由，也不用为此感到愧疚——朱诺是屠城的“魔王”，她本就该以死谢罪。但是不明原因的，他不想杀掉这个女人——他注定成不了正义的执行者，他所有的正义与热血，都将让位于糖浆之潮般的情绪。

这个女人背后仿佛藏着多得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就像藏在最后一件黑色衬衫下的致命诱惑，勾引着他，让他不舍得挥下致命的一刀。

即便朱诺将纤细的脖子、鼓动在细嫩皮肤下的血管按上何满尊的刀锋，他也挥不下那一刀。

“我……我不会杀你的。”何满尊低着头说。

“因为你做不到。”

何满尊没有反驳，因为他确实做不到。

“现在离已经死了，我们走吧……”何满尊说着，又愣了愣，“我们应该去找那块石板……你想要石板，我也想要……”

朱诺没有回答。

何满尊想要什么跟她没关系，她想要石板，石板便是她的。离阻止不了，何满尊更阻止不了。她最大的慈悲，就是不杀了他。

“你饿吗？我去帮你摘点花。”何满尊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儿的花草都是可以吃的，你现在的状态，很需要吃东西。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就熬夜看电视剧……熬夜的时候我不玩游戏，也不看电影。游戏不适合熬夜，而电影太容易结束。结束的感觉其实挺难熬，看一晚上电影，得结束好几次。所以熬夜我比较喜欢电视剧。然而第二天太阳升起，我一照镜子，就跟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多，这时候需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你确定这里的东西真的能吃吗？”朱诺忍不住打断何满尊。

“当然，还是巧克力味的……”

“可能会死。”朱诺说。

“怎么可能？”何满尊摆摆手，“我可以把百草枯当饮料喝。”

“哦。”朱诺点点头，但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虽然刚才那一剑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但她还没有脆弱到一挥剑就残废的态度。

她重新站起来——石板的事还没解决了。

“东风真是急促……”

朱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离的声音像风一样，从远处飘过来。

何满尊听到声音，身体像生锈的机器，僵硬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转过去。咔嚓咔嚓，等他面对那个方向，被吹飞的离，正在一步一步走来。

几条鲜艳的血线从袖子流流出来，覆在白玉般的手腕、指间……

“连皮肤……都擦破了啊。”离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朱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