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尊初入这座宅邸的时候，害怕得全身发颤，不停地给自己灌酒。但现在诺耶吃饱喝足，他也慢慢变得平静起来。

源研介站在宅邸大门口，面对哆啦咪，原本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哆啦咪仿佛也没那么可怕。

又或者是，即便在理智上知道他很危险，但情感上也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恐慌。

仿佛他只是一场藏在电影大幕中的危险，即便音效滚滚轰炸，都能抱着欣赏的目光。

哆来咪重新坐在长满高草的街道上，给自己倒茶：“无聊，真是无聊……虽然肉很好吃，但你们也吃得太多了。何满尊……确实会比其他人更爱吃肉。现在你们吃肉吃得这么开心，那就坐下来，好好听故事咯。我们来说说这个‘人人喂我，我喂人人’的故事。”

源研介跟诺耶的信息是共享的，诺耶听到的事情，他当然也一清二楚。

诺耶吃了肉，也会变成肉，被另一群人吃掉。这是一件波澜不惊的事情，不过对于现在的源研介而言，站着是愉悦的，听故事也是愉悦的，既然哆来咪愿意说故事，那他也就愿意听故事。

“你们不算一个合格的礼物，但也能玩儿一会儿。你们啊……刚刚看到那些吃着鸟肉的鸟，肯定觉得很奇怪，哦，现在没这种感觉了，毕竟肉这么好吃。但是啊，你们以为是第一次来到这场宴会吗？不不不不……何满尊，你的周围，到处都是这样的宴会，你的一生，都在无尽盛宴之间徘徊。”

“无尽盛宴？”源研介已经彻底放下了防备之心，饶有兴致地听着哆来咪的故事，“不会，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宴会。”

“你开车吗？”哆啦咪喝着茶，“梅赛德斯奔驰，六缸发动机，像一头咆哮的小野兽。”

“驾校的车算吗？”

“你知道车烧的是什么吗？”

“汽油。”

“汽油是什么？”

“石油炼的。”源研介说，“石油来自生物沉积，由古代海洋和湖泊中的生物经过漫长演化形成。”

“哇哦，海洋生物，漫长演化，还不可再生，初中地理课学得真好，还是化学课？哦，不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可怜，你真的认为石油是这么来的吗？”

“不是吗？”源研介反问哆来咪，他不知道这样的常识有什么可反驳的。

“不是吗？是吗？真是个令人怜惜的小可怜。”哆来咪忽然站起来，悠闲地穿过高草，走向源研介，“石油、煤、水、木柴、棉花、肉、蔬菜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这些可爱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它们那么好，那么好的东西究竟是哪儿来的呢？从土地里长出来的？等着风调雨顺，让它们茂盛生长？小可怜，你觉得这样的画面真实吗？”

“很真实啊，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不然，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哆来咪双手背在身后，像只欢快的兔子，一步一步靠近源研介：“你说，这个世界最精密、最复杂、最奇幻的仪器是什么？”

“最奇幻的仪器？”源研介愣了愣，“计算机？”

“是人。”哆来咪笑了，“会笑、会哭、会思考、会痛楚，拥有恐惧，荣耀，悲哀，空虚，孤独，愤怒和爱的人。造物主绞尽脑汁，花了大量智商，才终于做出了人。神给予人智慧，给予人七情，让他们像奇迹一样展现着瑰丽的景色。然后又在这绚丽的风景上面，掺入了‘命运’。这之后，才有了人，人才为人。所以人才是最好的……各方面都是最好的。”

“人确实很好。”源研介也认同这种说法，人类史风云千樯，沧海桑田，几十万年前最好的窑洞，人们现在不睡了，几千年前最好的食物，人们现在不吃了，几百年前辉煌的宫殿，人们现在不住了。因为过时了……全部过时了。但几十万年前人们喜欢跟人交流，跟人拥抱，跟人亲密接触，现在，也一样。人们拥有了核弹，拥有计算机，拥有米其林三星，但人们最爱的还是人，只有人本身，才是最让人欢喜的。

“人不仅是消耗者，也是提供者。”哆来咪说。

“什么意思？”

“人活着，吃肉，喝水，呼吸风……‘死了’之后，就会变成肉，变成溪流，变成麦子，变成石油……变成这个世界你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一切。”哆来咪拾阶而上，终于到了源研介跟前，挑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你脚下的石头是人肉，你呼吸的每一口风是人肉，你躲在柜子里喝的酒是人肉，你玩的游戏机是人肉……这就是轮回。你吃下的东西，可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有可能是离世的朋友，你的父母，你的恋人……这就是人。人消耗一切，人供给一切，人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