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天空云层厚重，疾风肆意中，流云四散变化，巨蛇、山羊、公牛乱翻出现隐没，一大群漆黑的鲸鱼席卷过浩瀚的夜空，遮过月光和繁星。

何满尊紧紧抱着朱诺，像一个人形的背包。他很清楚，只要一个小小的差错，他的脑袋就会被拧下来。这个感觉一点也不真实，明明不久前还在跟眼前这个女孩一块儿出游吃饭，聊天试衣服，怎么一眨眼，两人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了呢？

他想问清楚，但没人会给他问的机会。而且现在他的命，也单纯地悬在了正对面迎风而立的马尾少女身上。如果她没来得及阻止朱诺动手，那一切都结束了。

而这种事发生的可能很大。

刚才朱诺动手杀他时，马尾少女没有砍手，而是直接砍她的心脏，逼她自救。可是如果她不自救，何满尊就死了。

马尾少女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她依然这么做，这意味着她只能这么做，砍手——来不及！

何满尊伏在朱诺身后，却有一种站在深渊下，仰望天穹的错觉。

朱诺是天，马尾女孩也是天，她们高高在上，他就像深渊下的一支蚂蚁，一抬头，他看到了浩瀚与恐惧。

朱诺的余光扫了何满尊一眼，冷淡得不带一丝温度，好像他们曾经的结伴而行根本没存在过一样。而且现在的她，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了。之前她只是单纯地想杀何满尊而已，感情凛冽而克制，一旦被“神”察觉到，就立刻收手。

可由于何满尊对她的纠缠，似乎让她改变了想法。

她轻轻抓着何满尊的手腕。

马尾少女眼中一瞬间电光石火，身形暴走，漆黑的太刀直指朱诺的眉心。

朱诺拉着何满尊的手，把他当成了盾牌，砸向马尾少女。

马尾少女的太刀在接触到何满尊的刹那，像蛇一样沿着他的身体滑过，刀锋闪电般刺向朱诺。

“嗡”地一声响，弦系上了朱诺的右手，手指变成了最强的剑，也变成了最强的盾，抓住少女直挺而来的窄身太刀，锐利的摩擦声惊掠而起。

马尾少女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用很细很低的声音说：“你比那时候强。”

“是吗？”朱诺冷淡地回应，另一只手探向何满尊的心脏。

何满尊清楚自己跟朱诺天堑般的上下之别，但现在她正应对着马尾女孩，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也不会没有纤毫之力。

他扯开魔术手帕，卷向朱诺的右手。但手帕还没追咬上去，马尾女孩的脚就重重踹在他的脸上，把他踢飞向海面。

“别碍事！”

何满尊旋转着：“……”

朱诺没有看何满尊，目光反而环顾着四周。周围虽然除了海风什么都没有，但隐隐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还活着？真顽强。”她很快意识到“藏着”的，就是那只大蜥蜴。虽然想杀这只蜥蜴很简单，但一跟它接触，何满尊就会黏上来，何满尊一来，神就会来。

虽然还没到最终战争到来的时候，但还是把这些廉价的神——一块杀了吧！

腥咸的海风急急吹开，吹开朱诺上方的雾气，消失的舞女重新重现，就像风被轻轻掀起面纱，擦开了她惊才艳艳的五官。

舞女双手牵着九条弦，每一条都系着朱诺的一个关节。

马尾女孩冷淡地看了一眼，说：“你走，我可以不杀你。”

朱诺低头看了一眼在大海中刨水的何满尊，低声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约瑟芬，你还是试着看……能不能杀了我吧！”

她抓着太刀的手突然松开，身体高速一晃，从马尾女孩面前消失了。女孩第一时间收回了刀，并且收刀入鞘般，沿着腰刺向身后，“叮当”一声短促的碰撞，入侵到女孩身后的朱诺再一次消失。

“更快了？”马尾女孩不像最初那样淡漠，隐隐出现了一点愉悦感，旋即身体冲天而起，仿佛掠起的电光，扑向空无一物的高空。

消失的朱诺像特地在那儿等待一样，但她自己却很清楚，约瑟芬之所以会来，是因为瞬间捕捉到了她的动线，而后，高举的太刀一斩而下。

嗡——

嗡——

嗡——

弦音狂颤不止，这一刀比起刚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朱诺一瞬间将数条线系上手腕，才敢挡下这一刀。

磅礴的冲击倾吐而下，手腕的骨骼被碾成粉末，朱诺的身体也像一颗炮弹般，从高空重重地砸进了深海里。

女孩一刀斩落，倒悬在天上，马尾挂了下来：“真强。”她说了一声，脚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身体像一颗子弹，瞬间扑入海里。

何满尊看到这一幕，连忙逃离大海。马尾女孩说得没错，这个时候他越靠近，就越是妨碍到她。他拼命从莉莉丝那儿拉出一只巨大的鸽子，躲在它的羽毛里，冲着天大喊：“娜娜，你在哪儿，你还活着吗？”

风送来龙王的声音：“好得……好得不得了……”

“那就好。”何满尊在白鸽背上翻了个身，从羽毛的一线缝隙中眺望海面。汹涌而凛冽的情感爆炸，正在源源不断地蒸腾上来。

看来那一刀并没有杀了朱诺，她们在海底更加激烈的厮杀着。何满尊其实根本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初乐丰云和马尾女孩打了一个照面，吓得转身就走。

他一直认为，强到像乐丰云、雅威那样，是强到头了，他们这种大怪物连跟马尾女孩打个照面都不敢，那朱诺应该差不多也是一样的结果，她偷偷摸摸地搞暗杀，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然而现在，他们却惊天动地地打了起来。

他低着头，看到海面轻轻地摇晃起来。

并不是那种狂风骤起，惊涛骇浪的“摇晃”，海面还是平的，但就像一碗水一样，有人拿着碗左右摆动。

“娜娜……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片海好像坏掉了。”

何满尊觉得“坏掉”这个词用得很形象，没错，就是海坏了。

咬着海洋的沙滩，也在摇晃中裂开了纵横交错的蜘蛛网，沙子像水流一样“哗啦啦”地往深渊里灌。裂纹从沙滩一路往更远处蔓延，好像有几万把看不见的巨刀，正在拼命将地面犁开。几秒钟后，百万吨海水灌进了裂开的深渊，涛涛蔓延上来，顷刻间淹没了整片海滩，并且还在不断升高。

用于防止潮水上灌的堤坝在坚持了10秒左右之后，终于也沉入了高速涨起来的大海中。海水雪崩一样，哗啦啦地灌进了城市。

离堤坝最近的是稀疏坐落的海景别墅，几秒之间，水就没过了别墅的第一、二层。

何满尊看着突如其来的海啸，猛地从白鸽身上站起来：

“娜娜，你把真天留在哪里？！”

“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