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尊盯着漆黑的太刀。

太刀下，有一缕鱼鳞般一闪即逝的弧光。他盯紧看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一根弦。

“弦？”何满尊愣了愣，“我知道杀我的人是谁了！”

当初在苏丰涯家出现的绝艳风景，在他脑袋中缓慢升起，那是美艳到极点、也压抑到极点的陶瓷舞女。

夏娜挑了挑眉毛：“你知道是谁？”

“地面上的弦……就是那个舞女的弦……”何满尊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说，“它杀了很多人，是个怪物……真正的怪物！”

不仅仅是怪物，也是何满尊最初的梦魇。

太刀在出现后的下一个一瞬间，就被一个高马尾弧线刘海的女孩拔走了，她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除了何满尊、夏娜和巫马真天，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与此同时还有突然降临和即刻消散的情感流动。

刚才的一个刹那，杀他们的人应该已经捕捉到了他们的踪迹，向他们动手，但被马尾女孩阻止。他们短暂交手又迅速离开。何满尊全身冰凉，如果没有那个守卫他们的“神”，他们可能已经在刚才那个瞬间死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巫马真天，她认真地盯着太刀出现过的地方，仿佛要揪出所有的蛛丝马迹，但何满尊却紧张得全身颤抖，刚才只要稍微有点偏差——稍微一点点，她的脑袋可能就已经从脖子上滚下来了。

“那个……娜娜，在那把刀出现之前，你有注意到什么吗？”

夏娜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注意到。”

“所以我们的计划……我们的计划根本行不通不是吗？如果不是那把刀……我们可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宰了。”何满尊盯着巫马真天，“我们应该取消这个计划，还有……还有真天、娜娜，你们不是那个人的目标，你们用‘隐身’的力量离开这儿，就不会受到波及了。”

何满尊其实一点都不想让她们走，他在恐惧、焦虑的时候，会特别没有安全感，这个时候有人陪着，他能好受一点。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身边这两个人，但是她们跟他在一起，就有可能死。她们必须走，必须离他远远的。

夏娜冷淡地盯着他，即没有赞同他的提议，也没有否定。

巫马真天轻轻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满尊先生想一个人呆在这儿吗？”

何满尊心想当然不是，但要是所有事都能跟着他的想象发展，那可就太好了：“真天，你和娜娜离开这儿，回去跟她玩儿几场演唱会，我就回来了。”他以前觉得说这种类似的话的时候特别悲壮，现在却发现每一句都是言不由衷。

他凝视着夏娜，压低声音：“你们快点走，我快坚持不住了，可能再过一会儿，我就哭着喊着抱着你们的腿，求你们不要离开我，眼泪鼻涕流下一地。趁我现在还崩得住一点，你快和真天走。”

夏娜听着何满尊的请求，依旧不说话，冷淡地看着他。

何满尊已经快哭了，恐惧和对自己的怜悯，让他鼻子酸涩，眼泪不停地往上涌。他曾经认为动画中高中生拯救世界帅爆了，但他也知道这是假的，同样的命运放在自己身上，他只想退缩，只会退缩。但他不为此感到羞耻，这种懦弱和卑劣，就是生而为人的铁证。

他能够做到最伟大的决定，就是在疯了一样希望身边这两个人留下来的时刻，让她们走。

所以夏娜，你们快走啊！

“杀了它。”夏娜说。

“什么？”何满尊根本没听懂夏娜说的话。

“我说，下一次那个东西再出现的时候，我会替你杀了它。”

何满尊愣了几秒，拼命摇了摇头：“别开玩笑了，我们不可能杀它的！你刚才也看到了，它根本就是怪物……”

“所以我们才要杀了它。”夏娜轻轻抬起头，凝视着何满尊。平时她眼中那种淡淡的不屑消失得一干二净，却而代之的是庞然巨大的愤怒，这种愤怒仿佛要把何满尊吞没，“这种逃不了的，是我最讨厌的东西。就像命运一样的东西。我必须杀了它！何满尊，你想过自杀吗？”

“自杀？”何满尊当然想过，这是大部分青春的必经之路。

“我在第一次深刻知道自己会死的时候，割断了手腕。死，就是命运。无论我做什么，我唱歌，我做爱，吃最好的东西，全世界都有我的歌迷……但我还是会死，死亡会把一切带走，这就是命运。”夏娜轻轻逼近到何满尊面前，像一只逼近猎物的猫，“有的人恶名昭著，却活了很久，有的人有高贵的品格和金子般的心，却一生不幸。有的人在战争中流尽鲜血，却在和平中寸步难行。这就是命运……无常的、无法抵抗的命运啊。这是生而为人最卑贱的原因。割腕那次我没死，醒过来后，我决定粉碎一切命运。我决定什么都不怕，虽然我还是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康季找到了我。何满尊，我要粉碎一切高高在上的、命运一样的东西。”

“可是会死……”

“就是因为怕死，所以我才要留下来。”夏娜冷冷地说，“不会逝去的愉悦，没有无常，没有悲哀，没有死去……这些对于人而言，就应该像呼吸一样平常的东西。这是人类该有的样子。因为是人，所以我们必须杀了它。真天，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巫马真天显然没听懂。

“你看，她果然是这么想的。”

何满尊：“……”

何满尊人生少有的伟大时刻，轰然崩塌。

他说不上认同还是不认同夏娜的话，他只想有人陪着。这种直接而粗暴的欲望，即自私，又脆弱。他转过头看着巫马真天，说：“留下来可能会死，你真的要在这儿吗？”

巫马真天愣了愣，露出天将降大任的凝重表情，深沉道：“放心吧满尊先生，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