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9211航班驾驶舱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中，机长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后，突是板着脸问了一句：“你真的知道怎么飞？”

虽说机长还是那副冷冽的模样，但是即便是坐在后面的夏疏月都能感觉得到他色厉内荏的本质。说到底，现在阻止机长向徐苍低头的，只有身为机长那一点点自尊而已。

徐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眼APU的排气温度表。然而，等了一会儿APU的排气温度稳定在了一个合理的范围，APU发电机电门的指示灯却是没有亮起来。

徐苍的眉毛挑动了一下，显得有些讶异：“整条电路都烧坏了？”

“嗯？”机长被徐苍的言语惊动，也是看了眼APU的排气温度表和指示灯，脸上同样是显露出一丝迷茫：“这是起动好了，还是没有起动好？”

之前起动失败，APU的排气温度会直接归零，这个很好分辨。但是，从现在的排气温度数值来看，APU好像是起动好了，但是其发电机的指示灯却是没有亮起来，这该如何分辨。

“能听得见多了一个发动机运转的声音吗？”徐苍转头问了夏疏月。

夏疏月一愣，细细倾听，只是摇摇头：“哥，我听不见。”

“是啊，APU是在飞机机尾，声音又小，听不见也正常。”APU即是辅助动力组件，本质上就是一个小型发动机，只是功率要比正常发动机小很多而已，起动之后也会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只不过肯定不能跟机翼上挂的发动机相比。

当然，徐苍也没有想到电力电路损坏到这个地步，连带着很多指示灯都不工作了。

机长不由发问：“那现在怎么办？”

别看机长之前恨不得把徐苍生吞活剥了，可真到这个时候，也只是口嫌体直而已。

“我先接了试一下，你看住飞机。”徐苍弯头想了下，还是没有管APU发电机指示灯的问题，等了一下，确认APU稳定后，一次一个，将左右两个电门都给接上了。

正常情况下，接入新的电源后，大部分电气设备都能恢复运转，可徐苍接通两个电门后，驾驶舱里感觉不到任何反应。

这下徐苍脸上也不禁泛起了一丝波澜，再是尝试接通了一下，还是没有半点儿变化。

“APU没起动好，还是电路出问题了？”机长心里又开始急了，没有新的电源，怎么起动发动机？

“不知道，现在什么数据都看不到，我也不能确定。不过，现在驾驶舱的情况谁也说不好，万一电已经接进去了，只是没有显示而已，不管怎么样，发动机还是要尝试重启的。不要再下高度了，维持在六千米就行，再下高度可能有危险。”

机长一愣：“有什么危险？”

“地形危险！”徐苍深吸一口气，现在的情况他其实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只是真的遇到了，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发毛的。连作为紧急电源的电瓶的电都接不进来，APU的电接不进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现在情况紧急，我就按记忆做了，我先做发动机失效或关车检查单。”

机长现在在控制单发飞机，又不能指望夏疏月读检查单，说实在的，波音的检查单给普通人读，还不一定能读明白，即使每个字都认识。

发动机空中起动检查是不能直接做的，必须先做完发动机失效或关车检查单才行，这是程序要求，顺序不能乱。

“飞机没有不正常的机体振动且没有发动机分离的状况，自动油门断开！”徐苍示意机长再按一下推力手柄顶端的自动油门断开按钮，以核实自动油门断开了。

机长连按了好几次，保证自动油门断开。

“推力手柄，一号发动机，证实收光！”徐苍左手推了下机长搭在油门上的右手：“我护住二发，你切一发吧。”

机长瞄了眼自己确实是抓着一号发动机的油门，这可不能收错了，确认无误后，将一号发动机的油门收到了慢车位。

“一号发动机核实在慢车推力，一号发动机起动手柄，证实切断！你护着二发！”

“啊？哦！”机长大部分精力还是在控制飞机，大部分的动作是在徐苍的指引下完成了。他瞟了眼发动机起动手柄的位置，将手护在了二号发动机起动手柄上。

徐苍见机长已然护好二号发动机起动手柄，便是自己抓住一号发动机起动手柄：“一号发动机核实切断。”

话音刚落，徐苍一把切断了一号发动机的起动手柄，这也就完成了一台发动机的关车流程。

此后，徐苍关闭了左组件电门，这将使飞行中襟翼收上时工作的组件调至高流量。

按照检查单，后面还需要起动APU，然后接通APU发电机电门。然而，这个步骤此前已经做过了，接电的动作也已经完成，至于电有没有接进去，那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接着，徐苍进行了些收尾工作，比如平衡燃油，应答机方式选择器转到TA位，这是为了防止出现超出单发性能能力的爬升指令。不过，现在应答机根本就不工作，其实转不转也没什么区别。

此后核实隔离活门在自动位，以确保机翼防冰时两个机翼都有引起供给。在现今状态下，机翼防冰一直是关闭的，徐苍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使用机翼防冰。

因为如果出现引气不足的话，打开机翼防冰会有那么一丢丢的可能性引起发动机熄火，尤其是在高高度。

当然了，六千米肯定算不得高高度，基本也不会出现打开机翼防冰引起关车的问题。但波音这飞机着实是说不好的，在单发情况且不一定能重启的情况下，徐苍可不敢冒险。

接着的步骤便是转到发动机空中起动检查单！

就在徐苍准备接着做发动机空中起动检查单的时候，突然心有所感，拿起手机，打开上面的手电筒往风挡外面照了照。

手电筒的光线找到迎面而来的雨滴上反射出晶亮的光芒，衬托得犹如飞机在穿越时空隧道一般。

“雨变小了？”徐苍喃喃说道。

光是看这雨水的密度，估计外面也就小雨到中雨的样子，比刚才彷若天穹崩裂，倒灌而下的场景还是阵仗小了不少。

一听说雨势小了，机长眼睛都亮了，这说明他们已经开始逐渐远离危险天气了。而且，雨势小了对发动机的影响也就小了，完全是一个好消息。

然而，徐苍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

在乌市区域管制室里，值班主任来来回回地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只是，不管他怎么走，目光都牢牢地锁定在雷达屏幕上，始终在祈祷着什么时候蓝天9211的雷达信号突然能再跳出来。

然而，随着他踱步渐久，些许的希望只是变得越来越渺茫，一股子烦躁的气息慢慢在值班主任身上升腾起来。

太久了，从蓝天9211失联到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了。现在时间每过去一分，那机组和乘客生还的几率就越小。

忽然，他的助手一路小跑过来，低声跟主任报告道：“刚才检查了我们的雷达，没有问题！”

即便是心里有所准备，可主任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儿翻个白眼晕倒下去。刚才，他心里起了一丝丝的侥幸，万一不是机组那边有问题，而是自家雷达有问题呢？

虽然助手在听到主任的猜想时，完全觉得主任就是在自欺欺人，可还是遵从主任的意思去让技术部门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结果自然是设备正常，没有问题。

“主任，现在怎么办？”助手随口问了一句。

这句话直接点燃了值班主任压抑已久的火气，瞬间就暴怒起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主任，咱们是不是可以联系军方，借用他们的雷达？”就在这时，突然传出一道弱弱的声音。

主任循声望去，正是此前负责跟蓝天9211通讯的那个管制员。

主任皱眉：“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联系军方，让他们用军用雷达扫描蓝天9211失联的空域。他们的雷达不需要应答机回复，如果蓝天9211还在天上的话，应该可以找出来。”管制员心情忐忑地说道。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个方法可不可行。但从逻辑上来说应该是可以的，虽说军用雷达也分很多种，但是大部分都是那种靠电磁波反射来确定飞机位置的雷达，有点儿类似于蝙蝠听声辨位，这就不依赖飞机应答机的工作状态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蓝天9211还在天上飞。如果连军方雷达都看不到，那这事情可就是捅破天了。

值班主任足足愣了五六秒，旋即脸上跟变戏法似的露出狂喜之色，狠狠地一拍管制员的肩膀：“你小子平时看看憨憨的，鬼点子不少，可行，绝对可行！”

值班主任已经受够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漫长等待，就跟凌迟一般煎熬，他迫切地想要做点儿什么。短暂思考下，他感觉管制员提出的借用军方雷达的点子是具有可操作性的，而且还不小。

可助手就有些担忧了：“主任，咱们民航已经从空军那边独立出来了，这事儿好办吗？”

值班主任倒是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好办的，军民一家亲，不用见外。”

助手当真是哭笑不得，自己这上司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有了方向，值班主任也不想在这边待着了，马不停蹄地去找人联系军方去了。

......

此刻，驾驶舱中，徐苍开始进行发动机空中起动，还是一如既往地凭记忆来做。

根据飞机高度和速度，徐苍决定使用交输引气起动，这个选择得到了机长的认同。

核实完一号发动机推力手柄收光，起动手柄切断，徐苍便是准备起动了，但是在动作之前还是提前说了一句：“现在外面还是有雨水，只要不超限，就不要中止起动。”

之所以徐苍要特别说明这个问题，在于将发动机起动手柄提到慢车位后，要求在三十秒内EGT有反应，不然就要中断起动。

但是，在高高度和强降水情况下，EGT的上升可能会非常慢，不太适用于这个限制。徐苍提前说就是为了避免机长错误的中止起动。

“我知道。”机长应了一声，表明自己心里有数。

其实徐苍说这个也没什么特别作用，反正现在EGT都看不到，根本就没有可以参考的地方。

“好的，那我开始了。”说着，徐苍在确认左组件关断和管道压力超过20PSI后，将发动机起动电门转到地面位，然后开始等待。

随着起动机的转动，带动N2转子开始运转。正常情况下，要等到N2转速超过11%，但是此刻上DU没有显示，徐苍便是稍等了一会儿，猜测大概N2转速足够后喝道：“一号发动机慢车卡位！”

机长也是分出一部分精力在关注起动过程，在徐苍喊出提起动手柄的时候，他大约也觉得N2转速足够了，没有迟疑，将一号发动机起动手柄提到了慢车卡位。

接下来就是最为重要的时刻。

两人开始心中默念计数，正常的话，两人都应该看EGT指数了，但现在没有EGT数据，只能屏气凝神地听外面发动机的动静。

徐苍还拍了下后面的夏疏月：“你也仔细停下，有没有发动机重新运转的声音！”

这丫头耳朵好使得很，得充分利用起来。

如果能听到发动机重新运转的声音，再通过飞机状态两相印证一下，基本就能确定发动机的情况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前面的机长和徐苍的影响，搞得夏疏月也紧张起来了，心跳冬冬地响以致于都有些分辨不清外面的动静了。

等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样子，三人没一个听出来一号发动机重新运转的动静，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飞机还是在往左偏吗？”徐苍问了一句。

机长稍稍松盘，果不其然，飞机开始自发地往左偏。这下当真是做实了一号发动机的确没有起动成功，三人耳朵都没出现幻听。

机长骂了一句：“点火器还是没用！”

徐苍叹了一口气，让机长将一号发动机起动手柄切断，他又断开了发动机起动电门：“再试最后一次！”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徐苍的不死心而已。再试一次后，结果没有半点儿区别，他不得不接受这架飞机的电路系统已经是彻底烂了。

就算是夏疏月，她都能感觉到在两次起动无果后徐苍透露出来的失望之情。

“哥，我们后面怎么办？”虽然机长也在这里，可夏疏月本能地还是将徐苍当成主心骨。其实就连机长都望向了徐苍。

即便有些不爽，有些丢脸，有些没有理由，但是他从本能上也开始感觉徐苍能带自己安全落地了。

“一开始，如果能起动好一号发动机，我打算飞航向040。”徐苍轻声说道：“这片天气是南北分布，飞040航向是可以完全飞出去的，到时候，就可以看到地面的情况了。”

机长一愣：“航向040？那不是在往东北方向飞了，这跟我们目的地方向不是相反了？而且，现在水罗盘不能用了，你怎么确定040的航向？”

“可以用坡度来计算，虽然略有变动，但是我们大概还是在保持着起始的300航向。那么就可以通过计时和坡度指示器，大概形成一个040的航向。不用过于准确，只要差不多就行。”徐苍说道：“至于往东北方向飞，因为我们需要找一个足够明显的地标来确定自己的位置。”

机长脑子里疯狂地运转着，他陡然想起来一个符合徐苍说话的地方，他怔怔而言：“你是说彭泽湖？”

彭泽湖，国内最大的一块澹水湖，面积接近四千平方公里，就算是在高空都能轻易分辨。

“没错！就是彭泽湖！”徐苍童孔勐地一缩：“我们偏离航线的起始位置P37就与彭泽湖相距不远，只要我们保持东北方向，出了这片天气，就一定能目视到彭泽湖。”

夏疏月不免疑问：“可就算到了彭泽湖，我们后面该怎么飞？”

“对啊！”机长也不明白徐苍的意思：“彭泽湖又不是机场，飞到彭泽湖上又有什么用？”

机长还是说保守了，连彭泽湖周围很大一片区域都没有机场，找到彭泽湖的意义何在？

“当然有用！”徐苍长出一口气：“乌市机场和彭泽湖恰好是在一个维度上的，而且是分毫不差！只要我们飞到彭泽湖上空，依靠太阳分辨东西方向，然后朝着正西飞过去。现在高空风基本为东西方向，不会对我们的航向有大的影响，只要朝着西边费，那就一定能飞到乌市机场，而且不会有任何误差！”

嘶！

徐苍一通话说完，机长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徐苍。不久前，徐苍说可以解决导航的问题，他还有些不相信，可现在他只是感觉徐苍根本就不是人类。

纬度，高空风，参照物辨识度全都被他考虑到了，而且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切实可靠的方桉，这方桉是如此完美，以致于机长只感到阵阵凉意。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他的存在就是要超脱常识和合理，他就是要证明人与人之间确实是不同的。

而坐在后面的夏疏月则是眸子中泛起了明亮的光芒，在这一刻，徐苍整个人彷佛都笼罩在了圣光之中。

“果然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夏疏月内心在呐喊着，她觉得上天已经给她的未来指明了方向。

“那走啊！”机长几乎激动得不能自持：“现在就往彭泽湖飞！”

“不行！”徐苍却是摇摇头：“太远了！从这里飞到彭泽湖再飞到乌市机场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油量足够，但是发动机不行！”

这次航班起飞的时候，因为西北区域天气的原因，放行油量很多。但是，问题不在于油量，而在于他们只有一台发动机。

机长急了：“一台发动机也可以飞过去的啊！”

徐苍冷冷地盯着机长：“让一台单发客机飞两个半小时，那你觉得单发后必须要在一小时内落地的规定是随便制定的吗？而且，彭泽湖到乌市机场之间一大段路程下面全是戈壁荒漠，我们没有任何可供备降的选择。如果在双发正常的情况下，我会这么选择，可现在不行！”

说到底，还是现在飞机状况太差了。单发运行，电力系统几乎全毁，即便是徐苍都没有信心让这样的飞机撑上两个半小时。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办？”刚看到点儿希望，徐苍就将之无情否决了，机长不免有些焦急。

“那我们就下降！”徐苍眼睛眯了起来：“我们在下面找到生机！”

“下面？”机长一愣：“现在还都是乌云覆盖，下面能看到什么？而且，你刚才不是说要注意地形威胁吗？”

“现在光线确实不好，有些东西看不见，但有的东西是看得见的。”徐苍深吸一口气，看得出来，他此刻也很紧张：“下高度五千一百米，应该可以保证足够的地形余度。”

机长怨道：“应该？这种事情能用应该这两个字？”

徐苍看了机长一眼，他直接右手握住了驾驶盘，左手将机长的手从油门杆上推开，稍稍减小推力，然后开始顶杆下降。

“如果我没有计算错的话，我们下面区域最高的应该是博格达山，博格达山最高峰是四千五百米，留六百米的余度，足够了。”徐苍平静地说道，但是他那抓着驾驶盘不断张合的右手出卖了他真实的心境。

机长眉头锁起：“博格达山，这山不是？”

陡然之间，机长眼睛瞪得滚圆，他好像明白徐苍要干什么了！

飞机高度本来就离五千一百米很近，随着高度的下降，云层越来越薄，然而机长的内心却是愈发慌乱：“徐苍，如果五千一百米的高度我们还在云里呢，我们还能往下降吗？”

徐苍抿着嘴，不发一言，脸上掠过一丝坚毅。

就在徐苍话音刚落的片刻，徐苍勐地往前一顶杆，飞机在即将到达五千一百米的时刻犹如破开桎梏，冲出云层。

一瞬之间，黑暗散去，光明而至！天地之间豁然开朗！云缝之中散落下些许光芒，将苍茫大地映照在众人眼前。

于那昏暗的大地之上，有一条漆黑的山脉蜿蜒远去，彷佛没有尽头。

它犹如天堑般将西北大地一分为二，

它宛如降世神龙横卧人间，

它亘古便存

它是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