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随见他下班了，还在办公室鼓捣这材料，一边收拾办公桌，一边说：“小梁，他们都走了，还没写完？这又不是皮县长讲话材料，你用不着太认真，过得去就够了。”

梁文过露出感激的笑容，说：“随叔，到底是林县长的讲话稿，我刚来，不能给咱秘书科丢脸。”老随瞧瞧梁文过，脸上是很真诚的笑意，想了想，坐下来，问：“不知道你对这位林县长有多少了解？”

见老随乐意跟自个交谈，梁文过放下笔，张了一根烟，摇摇头，说：“你知道，我以前是在村委会做事，只知道镇里的领导，县里的领导，连见面都难得，更别说什么了解。”

老随泰然的由梁文过点了烟，抽了一口，惬意的说：“中华到底是中华，抽得够味。小梁，瞧在你这根烟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些消息。这林县长，是咱南湖县政府唯一的女性党外副县长，她是早期的工农兵大学毕业的，干完这一届，就该回家抱孙子了。咱秘书科轮到给她写稿子材料什么的，都头疼，按说，她好歹也是大专毕业，该有些文化，可你要写深了，人家搞不懂，还弄不好念白字，写得太浅了，人家就有意见，说过于通俗，体现不了领导水平，你是搞文学的，该明白其中的为难吧？小利他俩倒不光是瞧着，给这种领导写稿子没好处，也是实在不好接这活计，才丢给你一个新来的人。”

梁文过才知道其中的底细，可是自个已经接下来了，推辞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完成任务，只是对老随说的，跟领导写稿子还有好处感到奇怪，见只有他俩在，就问个中缘由，这一点，望秘书在督办科没做过也就没法传输。

老随看看只有他俩，不免好为人师一番，说：“这就是隔行如隔山的道理了，咱做秘书的，你听说过没有？一等秘书跟着跑，二等秘书写报告，三等秘书搞外调，四等秘书核文稿。从县政府办来说，行政科几个专门跟着领导跑的秘书是吃香喝辣的，咱秘书科出了小田，也是出色一等的，其他，就看你能不能入领导的法眼，要是你写的文稿对了哪一位领导的胃口，你估计也有了腾达的时候，不然，就只能像我一样，做做文稿核对的工作。”

老随这么一说，梁文过明白了，秘书科的秘书没有几个能够跟着领导跑，要想飞黄腾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笔杆子耍得好，才有可能被领导赏识，这一点，梁文过倒是不大担心，自信自个还是有这份能耐，看来，小王他们都认为，像林副县长这一类人，基本上对他们的发展没有多少用处，自然不想上心为这种过气的领导服务。

他内心感激老随能够跟自个说这些，也想跟科室这个唯一老资格的人拉好关系，便热情邀请，说今晚他还不知道到哪里吃饭，不如请随叔一道吃个便饭，就当做是拜师饭。老随见梁文过发自内心，也不推辞，笑呵呵的说：“年轻人还蛮热情的哟，想不到一句话就换来你一顿饭，孺子可教也。”

俩人分了一瓶九年四特，老随也就毫无保留的把县政府他所了解的一些领导做了大致的介绍。梁文过才有些清楚，皮县长是南湖县政府说一不二的老大，当了多年的县长，就是毛书记也得卖几分面子，其他四位副县长，李副县长是常委，分管政府办，是政府办的顶头上司，不过，却跟县委毛书记走得近，免不了跟皮县长有些不对路，排在最末的林副县长是女性，又是党外副县长，是县政府里面最弱势的一位副县长，跟着她是没有出息的，跟着她的秘书没一个有提拔出去。政府办老田是皮县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不用说是皮县长的心腹，但他为人圆滑，跟李副县长关系也还过得去，尤副主任据说是李副县长的人，不知道真假，米副主任分管后勤，工作上自然要跟分管政府办的李副县长关系密切。

梁文过记得当时说了一句话，很惊讶的样子，说：“这还了得，皮县长岂不是被李县长给架空了？”老随老成的嘿嘿笑，说：“这也未必，这么些年，我看，皮县长照样干得好好的，表面上，跟李副县长的关系也不错，在县政府，皮县长想要做什么，还是照样贯彻下去，并没有失去他的地盘。”

回到家里，梁文过还是认认真真的把林副县长的讲话稿仔细核对了一遍，虽然老随已经告诉了他一些秘书写作真诀。像这种讲话稿，都是大会上面讲的，无非就是一些大话空话套话，估计领导自己在台上也就是那么一说，说完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到底说了些啥，根本就不需要花费多大精力，照往年现成的讲话稿略微改动一些数据就够了，碰上那些自认为有些水平的领导，怕是人家连秘书写的稿子都不会看，自顾自临场发挥，不也照样讲他个一两个时辰？

上班梁文过把讲话稿交给流科长把关，流科长一瞧，讲话稿一气呵成，要文采有文采，要气势有气势，完全符合领导讲话的要求，尝试着要动笔修改修改，竟然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修改。流科长内心就不乐意了，这是啥意思？是想向他这个领导示威还是怎么的，你工作做好了就做好了呗，拿到领导跟前来显摆什么，本来内心深处就对梁文过什么才子的名声不满，秘书科自己才是一支笔，这下，更有了敌对的看法，冷冷的说：“小梁，你有才子的名声不错，可你也得明白一点，就是如今你是县政府办上班，干的是秘书的活，叫你写的是材料稿子，可不是你那些所谓的文学创作，你要记住，你那一套，绝对不能够拿到办公室来，注意了，领导的讲话稿，要根据领导所在的场合，领导所要讲的内容发挥，更重要的还要看是为哪一位领导写稿，又对哪些人所讲，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回去把稿子再写一遍拿过来，我把把关。”

说完，流科长懒得动笔，直接原稿给了微微发愣的梁文过。梁文过还是头回遭遇自个写的东西退回来的尴尬，自从自个在校文学社发表文章，对自个的写作能力，他一直都是很自信的，还不用说在市报发表过多少文章。可是，面对流科长毫无表情的脸，梁文过也只有接过来的份，也许领导说得对，自个没有完全把握讲话稿的精髓，太多了一些自个的主观意图。

见梁文过的稿子打了回来，老随坐在一边，要过来瞧了瞧，暗暗的叹气，这稿子哪里有什么不好，应该说是太好，真要叫林副县长自己写，绝对写不出如此精彩的稿子，流科长打回来，估计还是犯了文人相轻的毛病了，这小梁也真是的，再有文才，也该让领导有个下笔的地儿，唉，看来昨晚自己还是遗漏了一处没有教导年轻人。

快下班了，等到办公室几个人都走了，老随才对还在琢磨稿子的梁文过说：“这稿子是明天才用的，不用急。”见门口没人，才低声说，“你呀，稿子本身没问题，你忘记了一点，对领导，特别是有些自认为有本事的领导，你得留个让他表现的缝儿。你看你这稿子，也太出彩了，谁都没法下笔修改修改，他这个人肯定心里头是不乐意了。”

这句话说得梁文过愕然，竟然还有这种领导，自个的努力岂不是白搭了？要是稿子没写好，传出去可就是自个没能耐了，写好了，也只是流科长的功劳。见他这副模样，老随无所谓的笑笑，说：“这有什么，谁没有不足的地方，没有瑕疵，哪来的美玉呢？好东西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

梁文过不服气不行，谁叫流科长是顶头上司，虽然他还没有真正步入官场，可也清楚，任何一个单位，跟领导作对是绝不会有好处，就是老随这样的老油条，也不会当面跟流科长对着干，还说好东西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这是老人家教导自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口气硬生生憋下去，梁文过吃了中饭，三下五除二就把稿子搞定了，拿了几处有些毛病的稿子给了流科长把关。流科长一眼就发现了，嘴里指点着，说：“这说法不够力度，得加大领导说话的气势，这里，明显就是语法错误嘛，还枉你发表过文章，只怕也是哪个编辑语文水平没过关，才叫你混过去了。”

有这几条红杠杠，流科长才吩咐他抓紧誊抄好，拿到最西边的文印室去打印，下班前交过来。文印室是个年轻的女子，叫梅红丽，对他倒是很热情，放下手里的活，说：“你放这里，我一会儿就能搞定。”一边对他说，“我听说过你，米蓝跟我说过你。她说你写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过，真的吗？”

就是不应该发表那篇狗屁的小说，都是如飞老师闹得，梁文过一听人提起这个，头都疼了，想不到还有这个小女子这么敬佩他，他微微纳罕，客气的说：“哪里，都是早些时候写的，如今早已经洗心革面了，不写那些不现实的东西。”

梅红丽就诧异，说：“怎么就不现实呢？你们作家搞创作，不都是说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吗？要是完全照搬现实，你还不如摄影，那倒是现实，却不够文学味道。”

到底是头回见面，梁文过对梅红丽不熟悉，有些话自是不能多说，撇开这个令他沉闷的话题，说：“你打字蛮快的呀，我是连电脑怎么打字都不会，有机会得好好学习。”梅红丽见他不搭那个话题，也就不再多说那件事，淡淡的说：“这有什么啊，打字谁不会，你只要略微练一练就肯定会了，不比你写文章，你看，要是这篇稿子叫我写，我就是学习几年，怕也到不了你这水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