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等簇拥着唐秦送入洞房。

唐秦看到坐在床上的新娘，“妹妹，身上好了？好些天不见了。盖着这劳什子做什么？”他忍不住就要掀起盖头来，可是却被刘晓庆饰演的王熙凤给拦住了。

“嗯，林妹妹是爱生气的，不可造次了。”他终究还是坐在床上，坐在了他认为的林妹妹身旁。

……

唐秦就这样坐在床上，痴痴地看着盖头下的“林妹妹”，他的眼神中有痴情，也有一丝丝的明白，冲喜，把神智冲得清醒了一些。

可是，你要说他是正常人，他还是不正常，要说不正常吧，那种发自内心的大婚的喜悦，与对林妹妹的喜爱，是挡也挡不住的。

“于蓝，听说你们厂这几天，四大导演一齐出动，就为辅导唐秦……”祝希娟悄悄地跟于蓝讲道。

她口中的四大导演，就是“北影四大帅”，水华、成荫、凌子风、崔嵬，他们与南北二谢”（谢晋、谢铁骊）都是第三代导演的领军人物。

“师傅领进门，还得看个人……”于蓝也笑道，一个装龙象龙，装虎象虎的性格演员，就在眼前嘛，这不过才两天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

对，是节奏，台词节奏！是动作的节奏！

这是贾宝玉的节奏，是疯了的贾宝玉的节奏！

就凭这个疯了的贾宝玉，唐秦已经突破了奶油小生这个类型，是一个疯子了……

可以说，演什么象什么了！

……

唐秦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又歇了一歇，仍是按捺不住，只得上前，揭了盖头。

喜娘接去，雪雁走开，莺儿上来伺候。唐秦睁眼一看，好像是宝钗。心中不信，自己一手持灯，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是宝钗么!

只见她盛妆艳服，丰肩软体，论雅澹似荷粉露垂，看娇羞真是杏花烟润了。

唐秦手里的蜡烛不由掉在地上……

动作仍是前面的动作，内容也是前天的内容。

仲祖光却再也看不到女儿国中唐秦的影子了。

对于演技，他写过许多文章，演技的魅力在于“亦真亦演”，让你分不清是角色还是他自己，现在在贾宝玉身上，他对唐秦的“亦真亦演”又一次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他的眼睛和情感都难以找到演的痕迹，只看到了唐秦的身上的“真”，可是仅剩的理智又告诉他，这是“演”！

可当我再去仔细回忆刚才唐秦看薛宝钗的眼神时，仲祖光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不是演出来的，演是演不出的！

只有他就是贾宝玉本人，才有可能让观众隔着银幕都能如此真实地触碰到活生生的贾宝玉。

嗯，仲祖光下意识地拉开提包，拿出本子和笔来……

王洋不由看向他，在电影界，成也是这支笔，败也是这支笔……

不知这次，他会写出什么东西来？

如果他还对唐秦的表演不满，那……他不敢想了，这部集全厂之力的红楼梦，怕是要在金鸡百花上折戟沉沙了。

嗯，谢铁骊也注意到了仲祖光的动作，他拿出笔来，却迟迟没有写字……

因为，现在唐秦的表还已经直接影响了他提笔写文，因为仲祖光不知道该先写贾宝玉还是先写唐秦……

“老谢，小唐的的戏不是好，而是妙！他的戏有太多细节可以让人津津乐道，而且还说不清道不明。我也经入戏，出不来了，我感觉我不是在看表演，而是真实地观看着这个角色的人生直播！

哦，谢铁骊导演终于长呼一口气。

王洋厂长却越发严肃，他看好的演员，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

场上，饰演宝钗的演员听到蜡烛坠地的声音，惊恐地抬起头来。

唐秦痴痴地看着薛宝钗，脸上一下子由大喜跌落成大悲，他双目呆滞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转身就要向外奔去。

“林妹妹，林妹妹……”

声音悲凉，音调凄凉，凉到满场的人都听到林妹妹三字……就是北影厂里路过的职工，心里都是一惊！

站在场边的陶慧敏，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她感觉心里很疼。

以前，读小说的时候，总会读到主角或者配角心里一疼，她都会笑那是作者的杜撰，或者是夸张，可是今天，她真的感觉到心里在疼，切切实实地疼……

疼得她捂住胸口，脸色惨白……

“慧敏，你怎么了？”何赛飞忙扶住这个小妹妹，“去医院吧，你身体不舒服，别硬撑着了……”

可是，陶慧敏已是听不到，她痴痴地看着唐秦……只见屋里，一众丫鬟死命地拉住唐秦，他泪流满面，看着窗外摇动的竹影……

原本的台词，“林妹妹，林妹妹，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已是不见，只有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在镜头中犹如一柄大锤，在在场的人心中，反复无情地锤打……

……

仲祖光已是站起来，他泪流满面地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唐秦，默默地掏出手绢。

一个人经历着失望和愤怒两种相反的情绪力量的巨大拉扯时，人物的内在却并没有断裂，依然完整合理地存在唐秦的身上。

因此唐秦上一秒还大爆发式地喊着林妹妹，下一秒他又忍住脱缰野马般的悲凉，眼里噙着泪，这个时候的唐秦脆弱到令人心碎……

在这样紧凑的时间中一连串矛盾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情绪先爆发再压抑，然后艰难地从缝隙中冒出来，那种绝望、孤独、哀伤和悲凉从屏幕中满溢出来，悄无声息淹没你……

“这就是表演张力！”仲祖光长叹一声，“王厂长，谢导，实话实说，当了几年金鸡评委，看了几十部电影，我没有看到表演张力，更没有看到这样打动人心的张力。”

在场的人，都是行家。

仲祖光这样说，唐秦的表演，那是稳了。

可是没有人喜悦，也没有人接茬。

“这孩子，脱胎换骨了。”良久，祝希娟才说道。

演员的内部节奏与外部节奏形成的一种反差感，这种反差感就形成了一种表演的张力，现在唐秦的张力，就象一张弓，马上可以拉断！

但是箭飞出去，一支一支地插在观众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