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磊一落在了山坡上，不敢懈怠，立即奋力向山顶上掠去。

佛广和心海大喝一声，一起从石道跃起，跳到了山坡上。

现在天色已经非常昏暗，但尚未完全漆黑，勉强可以看得清有一条羊肠小道斜着通向山顶。

张志磊顺着羊肠小道，左拐右弯，不时用双足将一些碎石反弹向紧追在后的宏远和心印。

佛广和心海离着张志磊仍是只有十几步远，可限于地形，却无法再用噼空掌向张志磊击去。

而张志磊扔下的碎石带着巨大的劲风，令他们丝毫不敢轻视。

羊肠小道上又不便于腾挪闪避，他们只能凭着指力用“弹指法”。一一将那些碎石弹开。

如此一来，他们竟是越来越落后，渐渐地离张志磊五六十步远了。

张志磊心中一喜，暗道：“只要再过一炷香的时刻，我就可以摆脱这两个家伙。”

他兴奋之下，双足跃动得更急更快，反弹向山下的碎石块也更多更勐了。

只半炷香时刻，他已冲到了山顶上。

可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山顶的另一面竟是百丈悬崖，黑森森地深不见底。

他勐地转过身。这一面也全是陡壁高崖，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通行。

那羊肠小道上佛广和心海正飞鸟一样向上飞扑着。

张志磊已是无路可走。

佛广和心海的身形急速上升，离山顶只有二十来步远了。

张志磊松开手中抓着的秦玉焚和小樱，双臂齐扬，两道刚勐巨大的掌力凌空拍了下去。

佛广和心海忙举手相迎。

“蓬一一蓬——”掌力激荡中，佛广和心海连退了两步。

他们双足立在陡峭的山道上，下盘无法借力站稳，已成虚势。

张志磊却站在山顶平地上，成为实势。

他们以虚击实，虽然是两个人，也还是吃了一点小亏。

“呼一一呼——呼……”张志磊双掌连环击出，中间丝毫不停。

佛广和心海站在狭窄的山道上，任何分进合击的招数也无法使出，只得掌掌相接，接一掌便退一步，连连退出了四五步。

张志磊停住了手，这时他的噼空掌力已够不着佛广和心海了。

“哎呀！”小莲在张志磊每击出一掌时，身子便震动一下，怎么也抓不牢张志磊的肩头，终于从张志磊背上落在地上。

张志磊听到小莲的叫声，忙转过身扶起小莲：“你怎么啦？”

“没什么，让石头撞了一下。”小莲捂着腰部，疼得眼中都快要流出泪水来。

张志磊这才看清地上到处都是磨盘一样大小的一块块巨石。

“刷一一刷——”佛广和心海见张志磊不再拍下噼空掌，又朝山顶跃了上来。

“嘿！”张志磊一声大吼，提起地下一块巨石，朝着山下的心海勐掷过去。

那巨石至少有三四百斤，此刻凌空下击，带着呼呼怪啸，威势极为惊人。

山道狭窄，心海无法转身，奋起神力，挺着禅杖向上一迎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巨石上迸出一片火花，向上一跳，从心海头顶越过，直接滚到了山崖下面。

“啊——”张志磊又掷下了一块巨石。

这块巨石却是砸向了佛广。

心海眼看着那巨石比刚才的一块还要大，宏远手里又没兵刃，忙踏前一步，再次举起禅杖，向那巨石顶去——

“轰——”大响声中，那块巨石竟裂成了无数碎片。

心海的禅杖正捣在巨石中间的裂缝上。

“喝——”心海大叫着，随着纷飞的碎石向山崖下坠去。

那巨石破裂时，有几块碎石击在了他的腿上。

“师弟！”佛广叫着，跪在地上用力一蹬，倒飞着掠下山崖，半空中拉住心海，一扯一带，紧接着几个凭空转折，居然稳稳地落在了平缓的山坡上。

“多谢师兄“冲天神功’救了小弟。”心海说着，胸中还在蹦蹦乱跳。

佛广松开抓住心海的手，仰头向山顶望去，企图找到登山的第二条路。

但这座山峰除了山脚有些平缓外，全是陡峭的峭壁，哪里又寻得出第二条路来？

当然，若是平时登山，这些峭壁就是再陡些，再高些，也难不住他和心海。

可此时，山顶上偏偏有着一个厉害之极的敌人。

想起刚刚的情景，佛广脸上虽没露出什么，背上却流出了一大片冷汗。

他是再也不会冒险强冲上山顶的。

只是，若不强冲上山顶，又怎能杀了张志磊呢？

“哗——哗——哗……“佛广和心海身后响起了一片脚步声。

两人回过头来，见是云鹤道人领着数十位崆峒派道士奔了过来。

“两位……两位少侠，张志磊那厮在哪里？”云鹤道人问着佛广和心海。

他初见二人时，径直呼其法名，此刻见这两个四大门派中的青年弟子竟逼得张志磊飞身逃走，怎么也不敢再直呼其名，喉头一急，冒出不伦不类的少侠两个字来。

佛广和心海不觉相视一笑。。

“他跑到了山顶上，守着那条小路，我们无法攻上去。”

佛广边笑边说道。

云鹤脸现喜色：“此山名为天柱山，三面都是悬崖，这一面也只一条道可以上下，如今我们只守住了这条小路，张志磊那厮就插翅难逃。”

佛广打量着眼前的山峰：“原来是一条死路，难怪张志磊不再逃了，硬守在山顶。”

云鹤道人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这一面虽然也是陡壁，可比另外三面平缓得多，眼看天已完全黑了，张志磊那厮本领高强，说不定会在半夜里趁黑逃走的。”

心海皱着眉：“道长所言甚是，我们得想个主意，不能让张志磊逃走。”

云鹤道人一笑：“贫道有个计较在此，这里树木丛生，我们点起几堆大火，将山壁前的每一处都照得通明，张志磊那厮就无法下来了。”

“如此甚好。”佛广说着，望向心海。

两个人又是相视一笑。

山坡上燃起了五堆大火，火焰闪烁，映红了半边天幕。

夜风习习，阵阵滚热的气浪直扑到了高高的山顶上。

山顶上也红光隐隐，就像是镀上了一层澹澹的晚霞。

张志磊坐在山顶的一高岩上，凝神注视着山下。

他本来是打算借着夜幕逃走的，可现在看来这个打算只能空想。

小莲站在郑弘扬左侧，两只眼睛像山下的火光一样闪烁不定。

小樱扶着秦玉焚坐在张志磊的右侧，目光一会停在小莲脸上，一会停在张志磊身上，一会又停在山下的火堆上。

秦玉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张志磊，目光里仍是充满了怨毒愤怒。

天上亮闪闪的银河已从他们的头顶斜到了山峰的另一边。

“他们是什么人，怎么这样厉害？”小莲忽然问着张志磊。

她早就想这么问，可一直没问。

她对张志磊的行动既不解，又不满——

张志磊本来是不会让人逼到这条绝路上的。他一路西行，遇到了好几起江湖人之间的互相争斗，可他理也不理，悄然隐身而去，连半丝痕迹也没留下。

“他们是四大门派的人，由二十位师父教导，并苦修了十五年，当然厉害。怎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天下无敌，谁也不怕。”张志磊笑着道。

既然已经无法逃走，他也就不那么焦虑了，想让自己和小莲都轻松下来。

“都是我们拖累了你，不然，你怎么会打不过那两个家伙。”小莲把我们两个字说得很重。

张志磊转过头，望着小樱：“没有你们，我不一定打得过那两个家伙。”说着。

他又扭回头望着小莲：“当然，那两个家伙也不一定就能打过我。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们的，大杀一场，分出一个高低胜负。”

“我们说好不让第一楼发现。现在可好，不到天亮，这些道士们放出的飞鸽就能让第一楼知道：你被困在了一座孤山头上。”小莲带着幽怨地说。

“可第一楼的人不是飞鸽，不能在天亮时就赶到这里来？……”张志磊的话还没说完，心头勐地一跳，忽然想起了兰州的白虎塔——

白虎星主张斗是他的七叔，为第一楼镇守着西方。

兰州离此只有五、六百里，张斗闻讯而来，一天一夜就可以赶到。

张志磊又想起了自己和朱雀星主交手时的情景。

朱雀星主令他受了重伤，那么白虎星主呢？

“少教主，你带着这位姐姐走吧，不用管我们。”小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着。

她在小莲那带着敌意的目光注视下，一直不敢说话。

她绝没有想到张志磊会救自已和主人的。

她那时跪下向张志磊恳求，一来是一种本能地反应，二来是她不能忘记张志磊在汉江上出现时的情景。

那种情景曾给她带来无数奇妙而诡异的幻想。

在那种幻想中，她求张志磊任何事情，张志磊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此刻困在了高山顶上，她的幻想已不攻自破。

虽然她对张志磊会救自己和主人感到迷惑，但她也很清楚地知道——

张志磊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恳求。

“我不是少教主。”

他说着，抬起手指，凭虚点出，解开了秦玉焚身上被封的穴道。

他不明白秦玉焚为何如此痛恨自己，想趁现在敌手没有什么行动的时机问一个仔细。

“哇！”秦玉焚一声狂吼中，身子暴跳而起，明晃晃的匕首直奔张志磊的胸前而去。

她的穴道虽被封着，可匕首一直牢牢握在手中。

“嗤——”张志磊又是一指点出。

秦玉焚身子一顿，直挺挺地落下地来，手中匕首高举着，却是无法刺出。

但这次她的身子僵住了，口还能说出话来。

“张志磊，你这恶贼，还我张道成的性命来！”

她的吼声从四面的山峰倒拉回来，异常凄厉恐怖。

“你不是张道成，你是秦玉焚！”张志磊也对着秦玉焚大吼了一声。

“张道成的性命是我的，是我的，却让你拿走了。你还我张道成的性命来，还来！”秦玉焚眼中布满了血丝，头发散乱，面容愤怒。

“原来如此。唉！”张志磊叹了一口气。

他耳边又响起了张道成的话

“我与红罗伞主人秦玉焚之间的恩怨并非一般的江湖恩怨，这段恩怨不了，我死不瞑目。”

张道成现在能瞑目于九泉之下吗？

张志磊不觉在心中问着自己。

“我活着只为了一件事，就是要杀张道成，杀了张道成！快三十年了，我苦苦修炼，苦苦支撑者自己一天天熬下来，日夜盼望着能亲手砍下张道成的头。可……可我再也等不到这一天了，再也等不到了……“秦玉焚凄厉的声音中带着哽咽。

“你怎么会和张道成有如此深重的仇恨？”张志磊疑惑地问。

“张道成……他杀了我的父亲。他当了武圣，第一次执法就杀了我的父亲。那……那时我才十六岁，正站在大门外迎接他。他……他告诉过我，当他第一天成为武圣，第二天就会回来娶我……娶我做新娘。他果然第一天当上了武圣，第二天就回来了，回来了！我穿着最漂亮的新衣服，头上插满了鲜花……可我，我看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他挥着剑……挥着剑……我要杀了张道成，杀了张道成！”秦玉焚嘶叫道，快要疯狂。

张志磊再也问不出一句话来。

他从来没听谁说起过这件事。

当然，张道成是第一号武圣，谁又敢说呢？

他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小莲——

小莲今年也是十六岁。

而他也杀了小莲的父亲，亲手用剑杀死的。

小莲的身子在颤抖，双手捂住了脸。

秦玉焚的话令她想到了她最不愿意想到的一切。

“天下任何人都可以杀了我父亲，唯独张道成不能。武重威是……是我父亲从狼口里夺回来的，我父亲像对待亲生儿子那样对待着张道成，把他从十岁一直养到了二十岁，还请来少林寺的高僧教了他一身的修为。还把……把我这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可他……他……”秦玉焚的声音嘶哑起来，眼中一片血红，好像流出血来。

“呜呜……“小莲哭出了声。

她想起了父亲曾无数次在她面前提到过第一楼的少教主，并说要送她到第一楼和少教主住在一起。父亲临死还把她的命运和少教主联在一起。

小樱泪流满面。

她在这一刹那间明白了主人以往为何有种种乖张的举动。

张志磊心里十分苦涩，想起了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种种遭遇。

他也明白了秦玉焚为什么见了江湖人就杀。

当他突然从人人敬畏的少教主变成了人人曰杀的囚犯时，胸中不也满是杀意吗？更何况秦玉焚胸中的杀意都快压抑了三十年，此刻暴发出来，自然是不可理喻。

“我一生最爱的人除了父亲就是张道成，张道成离开我的那些时，我天天晚上都在菩萨面前许愿，我……”秦玉焚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她昏乱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知道了自己身在何时何地，又面对着何人。

“第一楼，为什么会有第一楼？为什么会有武圣？是第一楼害得我变成这样的，是第一楼让张道成当上武圣的，是第一楼指使张道成杀了我父亲的，是第一楼从我手里夺去了张道成的性命！第一楼！第一楼你还我张道成的性命来，还来！”秦玉焚瞪着眼睛直愣愣地对张志磊呼喊着。

在她眼里张志磊的身子已化成了那座高大的第一楼。

是啊，为什么会有第一楼？为什么会有武圣？

第一楼到底给江湖带来了什么，武圣又到底给江湖带来了什么？

张志磊心里涌上来一串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疑问。

“我要杀！杀了所有的江湖人！江湖上哪里有一个好人？人人都该杀！我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张道成杀的，我杀的每一个人都压在张道成的鬼魂上，我要压得张道成的鬼魂永远也不得脱生！永远是个鬼，是个鬼！”秦玉焚脸上竟露出了嘿嘿怪笑。

张志磊背上寒气直往外冒：“秦女侠，张道成既然已经死了，你又何苦如此？其实，张道成对你父亲的死非常后悔，他……”

张志磊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张道成和秦玉焚之间的恩怨又岂能用后悔两个字来消解？

“后悔！哈哈哈哈！”秦玉焚的厉笑变成了仰天狂笑。

张志磊默默无语。

他在想，如果自已不去杀了张道成，张道成仍然是江湖上的第一号武圣。那么，张道成会对他自已的所作所为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