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依然是细雪纷飞。

透过隐隐飞雪，可以看到长桥如虹，青山脉脉。

张斗和张杰站在小岛上的一座避雨亭中，相对久久无言。

“五弟，我现在才知道，‘天元气功’原来是落在了你手中。”这次是张斗先开口。

“四哥，如果我今日没有练成天元气功，四大门派能够答应罢战吗？”张杰问。

“不能。”张斗想了一想后才答道。

张杰澹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母亲早就猜到是你得到了古怪功法，可你……”张斗摇摇头，突然停住了话头。

他浑身冰凉，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种极度的恐惧之意。

他绝不敢说出半句责备张杰的话来。

“正是为了母亲，我才一直苦学功法的。母亲一直希望将来的梦鸿教主是我们，而不是张志磊那野种。”张杰抬头看着天空道。

“不知教主怎么样了，他知道五弟练了魔功吗？”张斗谨小慎微地问着。

“教主他什么都知道。”

“那教主……”

“教主看来已受了内伤，行动不便。不过，也许是他知道制服不了我，故意装出了那么一副样子的。”

“是这样。嗯，我写的信你给教主看了吗？”

“没有。我赶到梦鸿府时，教主已布告天下，恢复了张志磊的少教主之位。”

“唉！教主怎么能这样反复无常呢？四大门派之所以对我发动偷袭，就是以我们第一楼毫无信义作借口的。”

“教主还在挑拨我们兄弟之间互相残杀，他企图让张志磊和白虎、玄武两位星主联手对付我。”

“张志磊怎么样了？”

“这我不太清楚，也许他们正在商量怎样对付你我二人。”

“唉！”张斗又是长叹一声。

“只要我将‘天元气功’再练一层，就真正称霸于天下。”张杰傲然说道。

“天下事常常会出人意料。比如你将火药之术传给了我，替我在这岛上遍布暗卡，原以为就是梦幻魔和幻梦妖亲自过来，也无法攻破我这苍龙阁，谁知仅四大门派，我就抵挡不住。”

“可‘天元气功’不同，我还远远没将其威力发挥出来。”

“只是……，我听说这‘天元气功’怪异之处甚多，五弟能否克制得了？”张斗犹疑地说着，悄悄退后了一一步。

他担心张斗会突然对他痛下杀手。

“四哥，你一直是小弟最崇敬的兄长，小弟恳请兄长看在母亲面上，为了我张氏家族在江湖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多多帮助小弟。”张杰说着，弯腰向张斗深施了一礼。

“都是自家兄弟，五弟有话尽管直言。只要是愚兄能够做到的，纵然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张斗慌忙跟张杰还了一礼。

“四哥所言甚是，这‘天元气功’确有很多古怪之处。”张杰面带忧色地说着。

“当年大嫂……”

“不，我和大嫂当年遇到麻烦完全不一样。“天元气功’并不能扰乱我的意识，只是这门功法实在太厉害了，我出手时候有一些把握不住，以至刚才误伤了张星帅。”张斗打断了张杰的话，急急地说道。

“那五弟的意思是……”张杰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我想闭关几十天，仔细研修下这‘天元气功’，使我出手时能够随心所欲，收发自如。希望四哥能到梦鸿府中为我护法。”张斗凝望着郑角道。

“可我这苍龙阁也得有人照料啊。”张杰为难地说道。

“你很快就会成为梦鸿教主，又何必在意这区区苍龙阁。”张斗微笑道。

“我……我会成为梦鸿教主？”张杰睁大了眼睛。

“小弟在路上想了好久，这梦鸿教教主非四哥莫属，当年母亲也一心希望四哥成为梦鸿教主。”张斗神情肃然地说道。

“可五弟你……”

“在明年二月初二的江湖掌门人大会上，小弟力保四哥成为梦鸿教教主。”

“不，不！五弟你雄才大略，你才应该是梦鸿教教主。”

“可小弟我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

“对。我不是对四大门派的那群混蛋说过吗？江湖规则可以重议。江湖盟主可以重立。我想，梦鸿教主不一定就是江湖盟主，四哥意下如何？”张斗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张杰。

原来如此。张杰在心里想着，手捋胡须，沉默不语。

“将来盟主只管江湖之间的争斗，不能任意过向每个门派的内部之事。”张杰又道。

“五弟，我一定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上力推你为江湖盟主。”张斗提高了声音说着。

他在一直反复思考。除了答应张杰提出的一切外，并无别的可以选择。

何况，他也一直在想着有一天能成为梦鸿教教主。

“多谢四哥。”张杰满脸喜色，再次向张斗深施了一礼。

“五弟闭关修炼，那些妖魔知道了只怕会另生事端。”张斗边还礼边说道。

“我闭关修炼之事，天下只有四哥一人知道。”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四大门派和白阳帮亲眼见过五弟的手段，自是不敢妄动，但那梦幻魔、幻梦妖和志磊、七弟、九弟他们，还有教主岂会对你善罢甘休。”

“所以我希望四哥在梦鸿府为我护法。梦鸿府中我已布置了重重罗网，四哥只需护法，并没有必要和来犯者硬来。”

“唉！只盼志磊能明白事理，主动引退才好。”

“志磊一定不会引退，因为他不仅会得到七弟和九弟的支持，也许梦幻魔都会帮他。

“梦幻魔会帮助张志磊？”张斗眼睛全是惊疑之色。

“我怀疑梦幻魔和教主有着特殊的约定。梦幻魔一直在依着教主的谋划行事。”张杰脸色凝重地说者。

“这么说，教主一直在暗中对付我们。”

“不错，所以四哥对教主的动静也要特别小心，还有一件事很让人生疑，十八年来一直呆在教主身边的老仆张三突然不见了。”

“张三？就是那个每天在居危堂前扫地的老头？”

“对。那老家伙说不定是教主用来对付我们的一着厉害招数。”

“我自会小心。”

张杰点了点头：“我们一定要小心。”说着，他望向了亭外。

细雪纷飞的湖面上走来了三个人。

那三人走在薄冰上，一步步走得如履薄冰。

“三位武圣的修为实在不弱。”张斗忍不住赞了一声。

“他们这么快就追上了我，看来修为比以前又进步了许多。四哥该当好好照应他们一番才是。”张杰笑着道。

张斗脸上也露出了会意的微笑。

张志磊恍然又乘着白玉披风掠到了天空上。

只是那天上一片漆黑，不辨东西。

他好像一片枯叶，在寒风中不停地滚动翻飞看，全然由不得自身。

“志磊！志磊！”黑暗中好像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呼唤着他。

张志磊突然睁开了眼睛，但见太阳当窗，窗外树枝上雪团密密麻麻好像梨花怒放，房中缕缕幽香，暖意融融。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了。”那苍老的声音就在张志磊的耳边响起。

张志磊忙转过头，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凋花木床上，床前有一张红木太师椅，椅上坐着一个红衣金面的老人。

“梦幻魔！”张志磊大叫了一声，立刻想起了一切。

梦幻魔的身子一颤，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定定地望着张志磊。

张志磊眼前清晰地出现了高高的雪山，清晰地出现了那洁白的雪地——

那雪地上刹那间似盛开了千万朵红艳如火的梅花。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异常惨白。

“志磊！”梦幻魔忙叫了一声。

“婷婷！”张志磊又是一声大叫，想要坐起身来，可身子沉重如铁，又哪里坐得起来。

他心中一股急火直往喉间涌来，立马喷出一口鲜血。

梦幻魔右臂疾伸，掌心按在了张志磊头顶的“百会穴”上。

张志磊只觉一道热流自“百会穴”涌下，全身顿感舒服无比。

可他心中仍是撕裂一样的阵阵剧痛——

他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铭心刻骨般思念着秦婷婷，渴望着能见到秦婷婷。

而当他真的见到了秦婷婷时，却是在梦里。

他真想再一头回到漆黑中，永远也不要醒来。

“梦是假的，你是第一楼的少教主，许多事都在等着你。”梦幻魔柔和地说着。

“少教主？不，我不是什么少教主。正是这个少教主害得我……害得我再也不能见到秦婷婷，如果我不是少教主，秦天会陷害我吗？秦婷婷会……”张志磊说不下去了。

他眼中一片阴冷，快要流下泪来。

可是，他眼中偏偏一滴泪水也没有流出。

“这都是前生注定，非人力可以挽回。”梦幻魔低声道。

“不，我不相信什么前生注定，我……我……”张志磊无法说下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只觉一切都是虚幻。

“任何事都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有因必有果，推本寻源，一切都是幻梦妖所为，秦天也不过是在依着幻梦妖的谋划行事。”梦幻魔又道。

“不错，一切都是幻梦妖的谋划，没有幻梦妖，秦天就不会陷害我，秦婷婷也……也不会……我，我要杀了幻梦妖！”张志磊厉喝道。

“可你这个样子，能杀了幻梦妖吗？”梦幻魔的声音也严厉起来。

“我，我这是在哪里？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张志磊突然一惊，盯着梦幻魔问。

“这是在你七叔张短的白虎庄园中。”

“白虎庄园？七叔？”张志磊心里又是一阵剧痛。

“你在黄河古渡口拦下那辆装有柳青青遗体的大车时，我就跟在了你身后。你潜入飞龙寺的藏经楼时，我也跟着你进了藏经楼。唉！我一直在担心你中了幻梦妖的暗算，一刻也不敢离开你。谁知幻梦妖竟在打两位星主的主意。当我明白过来，已是迟了一步，只来得及擒住了秦婷婷。唉！幻梦妖一切都准备好了，连从哪里逃走都是预先设好的圈套。他在山谷里还有一处秘堡，那秘堡正处在陡直的雪坡之下。他和秦天逃进秘堡后就以火药引发雪崩，把你我都埋在崩塌的积雪中。不想秦天却改变了主意，引你到山顶上去决斗。而我心里记挂着你，没有以全力追赶幻梦妖，也侥幸躲过了雪崩。等我折回到山顶上时，你已是……唉！我把你送到这里，运了三天三夜的梦幻功，才使你醒了过来。”幻梦魔连连叹着，声音异常沉重。

“三天三夜，我竟昏睡了三天三夜？”张志磊睁大了眼睛。

梦幻魔点了点头：“你的内伤实在是太沉重。”

“可你是梦鸿教的仇敌，三管家和四管家怎会让你呆在这里？”

“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我才能救你，只有我才能挡住幻梦妖的再次偷袭。”

“你为什么要救我，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

梦幻魔缓缓抬起手，揭开了脸上的金色面具。

张志磊张大了口，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张短，你是张短。”过了好久，张志磊才开口说道。

“请少教主低声，这里只有你知道我是张短。”梦幻魔说着又把那金色面具戴在了头上。

张志磊望着梦幻魔，一时好像觉得身在梦中。

在他最接近的人当中，除了梦鸿教主和四大管家外，就是张短。

他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单独和梦鸿教主在一起。

而梦鸿教主同张短又是形影不离。

只是张志磊很少听到张短说话。

可他一向对张短非常尊重，从不因张短是一个老仆而轻视张短。

他对张短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他在天星堂的衣食起居都是张短为他安排的，张短对他的照料无微不至。

可张短怎么一一下子变成了梦幻魔呢？

虽然他知道张短有修为，可绝没有料到张短的修为竟然高到如此地步。

“您……您是装成梦幻魔……”张志磊不觉把你字变成了您。

“不，我是真正的梦幻魔，当初我一心要杀了你爷爷。”

“您为什么要杀了我爷爷？”

“我以为你爷爷害了……害了我的徒弟，我要为徒弟报仇。”

“您徒弟是……”

“就是你母亲。”

“是我母亲？您是我母亲的师父，是，是我的太师父。”

梦幻魔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正在心里强压着要对张志磊完全说出真相的愿望。

不，一切都应该让张天师去解释。

张志磊首先是张天师的孙儿。

我应该让张志磊明白他爷爷的一片苦心。

梦幻魔在心中一次文一次地提醒着自己。

“那……那是不是我爷爷杀……杀了您……您的徒弟？”张志磊心中大跳起来。

“不是，可我当时却不明白真相，把你爷爷打成了重伤。我是为了赎我当年之罪，才隐身在第一楼中的。唉！你要吸取我当年的教训，切不可仅凭猜疑就……就做了错事。要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啊？”

“那我父母究竟是怎么离开我的，怎么梦鸿府上上下下都对这件事那样忌讳呢？”

“等你回到梦鸿府，你爷爷自然会告诉你的。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你爷爷当年非常信用你父亲，他受不了你父亲突然离开人世对他的打击，他一想起你父亲就会旧伤复发，好多天不能起床。天一府上上下下不敢提你父母之事，是怕伤了你爷爷的心。

“是这样，难怪有好几次爷爷都病倒了，我心里一直不明白，爷爷那么高深的修为，怎么会病倒呢。”张志磊怅然若失地说道。

“唉！”梦幻魔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啊，我爷爷他是不是又……又旧伤复发了？”张志磊急问道。

他眼前似乎出现了爷爷在山海关“法场”上口吐鲜血的情景。

“如果你爷爷不是旧伤复发，他早就亲自来找你了。”

“我……我竟一直……一直错怪了爷爷。”

“这并不怪你，任何人处在你的处境中都会有激愤之意，何况朱雀星主又竭力在其中挑拨。”

“朱雀星主，果……果然是朱雀星主在其中弄鬼，他为什么会这样狠毒？”

“他是权迷心窍，一心要当上梦鸿教主。”

“难道教主之位就……就能使他置亲情于不顾吗？”

“古往今来，为这一个‘权’字，兄弟相残，父子相争的事例还少了吗？”梦幻魔凝重地说。

张志磊默然不语。

“你爷爷原只是想布置一个假法场，让我救下你，暂时把四大门派稳住，然后再想法把你接回梦鸿府。可后来许多事情都大出你爷爷的意料，以至你落到眼前这个地步。幸好你体内的真力有特别功效，不然，只怕我也对你束手无策。你体内的真气怎么能不依经脉运行，也可发挥功效呢？而且，你好像连幻梦妖的武功都会，这是怎么一回事？”梦幻魔问。

张志磊简单的把他怎么夺到铜匣，怎么随风飘到沙漠里，为疗伤而悟出了沉腾写在宣纸上的武功等经历讲了一遍。

梦幻魔连声称奇，又对狂风沙暴卷走了幻梦妖和沉腾的功法大感惋惜。

“如果那幻梦妖写在纸上的功法还在，我们要灭了幻梦妖就毫不困难。”梦幻魔说。

“我看也不一定，幻梦妖实在是一个江湖奇才，所学极多，仅仅一个铜匣，不会容下他所有的内功精华。”张志磊道。

“不错，你的见识比以前更高了。就功法上的领悟能力而言，幻梦妖确实在我和你爷爷之上。还有沉腾，居然创出了如此奇妙的一门功法。只是他自己却无法完成，这对一个江湖高手来说，实在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情。”

“我受沉腾实在太多，可沉腾却因为第一楼而亡。”

这时候，窗外的风吹过，梧桐叶子萧瑟摇动，慢慢落下。

张志磊这才知道了一个重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