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使用言灵时，叶胜都会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觉醒时的景象。

朦胧中，他看到隐藏在自己大脑深处的‘蛇’在身体内部游走，就像是血管里流动的青色血液，又像是冬眠结束后从洞里钻出来的好奇的触手。

当他发出命令时，这些可爱的小蛇会按照他的指示离开躯壳，借助周围环境中的介质四处流窜, 帮助他探查一切危险。

对他而言，最坏的情况下是宇宙真空，那里他的能力会变得极弱，接近不存在的状态；

稍好一些的是平时正常的环境下，他的能力大概能勉强探索一间教室那么大的面积；

更好些的是在雨天，借助雨水，那些‘小蛇’可以更轻快、更灵活地游走，甚至能顺着地砖的缝隙进入地底，覆盖半条街的范围；

而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就是现在，位于江面水下数十米深的水底，叶胜的脑海里展现出了一副完全精准且还在不断扩张的三维立体地形图，就连脚下岩石缝隙里隐藏的一只虾米，他都能清楚地感应到具体方位，甚至是这只小虾米蜷缩身体的姿势。

而这张地形图，赫然覆盖了方圆近五公里的范围，精确度和灵活度远超摩尼亚赫号的声呐系统，一切都在‘蛇’的游走下纤毫毕现。

施耐德教授曾经开玩笑说，叶胜在陆地上和普通人差不多，连校工部的退役特种兵都能像揍儿子一样轻松解决他，可到了水下，叶胜能发挥出的作用，却不亚于最强的‘A’级混血种，而且还是最稀有的侦查探测系。

这也是叶胜与酒德亚纪的组合之所以被称为执行部最优秀的水下组合的原因。

环绕在腰部的温暖感觉渐渐消失，叶胜的意识已经离开了身体，跟随着那些灵活的小蛇在水下游走。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 头顶的江面正在狂风骤雨中颤抖, 而接近水底的地方却依然平静如镜，他将探测范围缓缓收拢，向着岩石和泥沙的下层探索。

青色的小蛇在他的指令下钻入水底的缝隙，向下，再向下。

叶胜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融入这片土地之中，他像是顺着下水管道钻进了密密麻麻的通道里，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自己已经钻进了某个巨大生物的血肉中，沿着那一条条细微而又互相连通的复杂血管穿行。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开始微微战栗起来。

“你没事吧？”

酒德亚纪搂着叶胜的腰，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前的男人正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他的血液温度正在急剧降低。

对温度极为敏感的她，觉得自己像是正在抱着一根冰棍。

她偏过头，凑近他的面罩，模糊地看到他灰白色的脸，以及一双依然明亮但却无神的黄金瞳。

“警告，警告。”诺玛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叶胜的体温和心跳已经接近极限，建议在三十秒内中断言灵，否则可能会有心跳停止的风险。”

酒德亚纪紧紧抱住叶胜，试图让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即使是冒着生命危险。

……

“教授，孩子睡了没？”塞尔玛通过话筒吼道，“龙渊那边来消息了，说是他们的检测机构探测到很快会有地震，强度五级，让我们做好准备，停止行动！”

话筒那头传来清晰响亮的哭声，大概是小宝贝又被她吵醒了，曼斯教授脸色难看地回复道：“叶胜那边呢？”

“应该还处于探测状态，诺玛没有提醒，说明一切正常。”

驾驶舱的门被拉开，一身烟味的曼斯教授匆匆赶来。他凑过来，先是看了眼窗外依然被雨水不断冲刷着的江面，对塞尔玛说：“请他们派医疗小组来，多少能拖延些时间。”

“明白。”

……

水下，就在酒德亚纪默数的三十秒即将到来时，叶胜的身体轻轻一抖，晃了晃脑袋，撞到了她的面罩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别乱晃啊！”亚纪捏了捏他的腰部。

“抱歉，有点意识模糊了。”叶胜低声说，“我感应到了，就在我们脚下。”

“原来诺玛的地图是对的！”酒德亚纪兴奋道。

“别高兴得太早，距离太深了，足足接近百米，就算我们变成小龙虾，估计也很难钻进去。”叶胜苦笑一声。

“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诺玛的声音响起：“地震预警，还有十秒到达，震级为五级。”

“该死，水下地震很危险的。”叶胜脸色一变，和亚纪对视了一眼。

这时他们已经感应到了周围水体的变化，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晃动，就像是一个无形的巨人用手摇晃着整个水下世界，脚下的岩石也在晃动，尘埃升起，形成了灰黄色的烟幕，遮住了两人的视野。

……

“快，快把他们拉上来！”摩尼亚赫号上，曼斯从声纳图上清楚地知道水底正在发生的事，他转身对着大副大喊。

轰隆！

一道银色的雷霆从空中洒下，落在附近的水面上，发出轰然一声闷响。

剧烈的震动中，曼斯和塞尔玛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爆鸣，那是连接叶胜和酒德亚纪的缆绳和救生索断裂的声音。

……

叶胜已经再度释放了言灵，他清晰地看到一条巨大的裂缝从远处蔓延而来，眨眼间就逼近他和亚纪的脚边。

如同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刀锋切割，原本看上去坚固的岩石瞬间开裂，那具长满了水草的棺材也缓缓沉没，就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大地在他们两人的脚下开裂，因为空腔而出现的巨大压力如山岳般压来，巨大的吸引力下，他们试图抓住缆绳固定身体，但却传来令人绝望的绷断声。

叶胜只来得及抱紧身边的女孩，两人就随着成百上千万吨的江水向着下方开裂的黑暗中坠落。

恍惚中，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从水底张开的血盆大口所吞噬。

……

驾驶舱里一片死寂。

塞尔玛用手抓着领子，脸色灰白。而曼斯教授无意识地用手整理着头发，眼神仿佛失去了光彩。

虽然在行动开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意外总比准备来得更突然，更让人难以承受——一场地震，可能让执行部损失了最优秀的水下组合，两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大自然对他们开的一个玩笑里，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价值。

雷达显示器上两个绿点已经消失，对讲机里只有嘶嘶声，信号中断，缆绳也在巨大的力量拉扯下断裂，水下的情况又因为地震而完全失联。现在派出救援的话，是否会反而中了龙族的计策，遭受更大的损失？叶胜和酒德亚纪，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这一切都让曼斯教授心如刀绞。

“恭喜，曼斯教授，我们的探索任务成功了。”一个机械的声音从对讲机里响起，这是诺玛的声音。

“什么鬼？”塞尔玛猛然抬起头，差点扭到脖子。

曼斯教授也一脸惊愕地看过来，仿佛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能听到吗？曼斯教授，塞尔玛，我是叶胜，我和亚纪还活着。”

他顿了顿：“你们或许不相信，但我们已经来到了龙王诺顿的宫殿门口。”

“这……”

一瞬间从地狱到天堂，曼斯教授有点没反应过来。

诺玛的声音再度响起：“叶胜正在通过他的言灵蛇所特有的生物电流与你们通话，我正在调用计算资源全力支持他，维持和你们的通讯。”

驾驶舱内，只听叶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难以置信，刚才的地震，好像帮我们开启了通往这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