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喧闹的看台上好像突然刮过了一阵旋风，一大票男人突然跳了下来，狂喊乱叫着追随那两个女人而去！

“看见了没，埃及人！”萨尔贡王子指着眼下乱成一片的小广场喊叫道，“那些人要去取上好的药材！”

“什么？”殷戍惊慌的目光追随着那群狂躁的男人，“取什么药材？”

“您不知道吗，埃及人？女角斗士的血！”王子喊叫着，“就是最好的药材，可以治疗癫痫病！”

殷戍一下子呆住了。

为了男人们无聊的取乐，一名母亲竟然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角斗，还亲手砍下了她的手臂，而那可怜的姑娘的血还要被当作药材！

身处如此暴虐、愚昧、黑暗的时代，他突然从灵魂深处都感到无比的恶心！

到底是什么在逼迫着那对命运凄惨的母女不得不如此？到底是什么在引导着那群狂暴的男人们亲身参与到如此残暴嗜血的狂欢之中？

如此深重的压迫，不反抗行吗？

如此黑暗愚昧的头脑，不改造行吗？

如此畸形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彻底砸烂行吗？

如此暴虐的世界，不革命行吗？

嗯？

……

殷戍又惊又怒，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尽管他的理性在拼命说服自己“这个时代本就如此”，必须顺应、而不是忤逆这个时代，但此时此刻狂热的感情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如果不冲出去做点什么，他简直枉为男人！

“安静，老爷！”图雅一下子便拽住了他，“这里可是萨尔贡王子的地盘！而且，您是一名埃及帝国的使节！”

狂怒的情绪就好像沙滩上迅速退潮的海水，殷戍在一瞬间便平静下来了。

他有些感激地握了握图雅的手。

“这两个娘们可惜了，可惜了！”萨尔贡王子突然冷笑一声，大声地嘲笑道，“据说当母亲的还是一个城邦的女贵族呢……你们知道吗埃及人，她已经在这里杀死了至少五个人了，其中还有两个男人！可惜呀，今天她的女儿也没能逃脱……其实她女儿的一身本事，还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呢！”

这家伙说着说着就来劲儿了，开始唾沫横飞地大谈特谈起这座“妓院”的种种妙处——除了“通常”的男欢女爱之外，还提供这个时代所司空见惯的、人与各种食草目动物之间的不可描述之服务！

殷戍立刻觉得自己的胃开始翻腾起来了！

“行了，王子殿下，”他强忍着恶心，拼命打断了那个眉飞色舞的王子，“您说的这些妙处我可消受不起……您不是说，这里有人要见我么？那么请带我过去吧，就现在！”

萨尔贡热烈的表演戛然而止。

“那好，我们过去吧，”他絮絮叨叨地说道，“不过只能您一个人过去。”

“不，”殷戍一下子拽紧了两个女人，强硬地说道，“我走到哪里，图雅和塔蒙就要跟到哪里，一刻都不能分开……还有这十名少年！”

“蓬特十塔”立刻和自己的主子紧紧站到了一起，表达出对他强烈的支持！

“好吧，”萨尔贡眼珠一转，瞬间便妥协了，“那我们走。”

……

众人退出了那个喧嚣的大房间，又顺着一条灯火通明的巷道七拐八绕地走了很久。

这里的巷道两侧都是整齐排列的木门，不时传来男女的喧闹与调笑声，有的房间内还传来了肆无忌惮的不可描述之声，看来王子所说的“最大最好的妓院”并非胡说八道。

马马什人的爱好果然与众不同，竟将一个巨大的妓院建在地下……这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是要躲避什么人？还是要隐藏什么东西？……

以这个时代原始简陋的工具，在地下挖掘如此巨大的空间需要多少劳动力？需要多长的时间？……

殷戍一路都在不停地嘀咕着。

又经过了几条巷道、几扇门之后，人们来到了一个极其低矮的小房间内。

这座房间的顶棚由数根粗大的木梁支撑，在上面雕刻着纷繁芜杂的精美花纹；室内的一切都用厚厚的亚麻色毛毡覆盖，显得淡雅而肃静，同门外层层叠叠的巨石砌块所传达出来的粗犷风格截然不同；而这里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熏味道，差点把刚进门的几个人熏一个跟头！

几个人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小声交谈，一见有人进来，忙不迭地站起了身。

“王子？……”一名缠着包头的小老头儿谦卑地躬着身子，小声说道，“啊，尊贵的王子……”

萨尔贡却沉着脸一招手，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数十名身着铠甲的士兵，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殷戍一行人登时紧张起来！

“您这是？……”他困惑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都是谁？”

萨尔贡摆了摆手，一下子便打断了他。

“吉吉，你认得他们吗？”这家伙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脸阴鸷地指着殷戍几个人问道，“你好好看看，认得他们吗？”

那小老头举着一盏油灯走了过来，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着殷戍，直看得他浑身发毛！

那人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又举着油灯认真看了看塔蒙和图雅。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能看看您的后背吗？”他突然冲着殷戍谦卑地鞠了一躬，“只看一下。”

殷戍的嘴张了张，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萨尔贡王子。

他发现那家伙的眼神在一瞬间竟变得无比凌厉！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只好转过身掀起了自己的罩袍，露出后背。

小老头吧唧了几下嘴，又举着油灯慢慢走回了王子身边。

“是他，没错，尊贵的王子殿下，”他点着头说道，“正是那个人的儿子。”

萨尔贡冰冷严肃的脸突然一下子放松了。

“是你要见我吗？”殷戍一下子怒了，“你又是谁？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身体？”

小老头把目光投向了王子。那家伙轻轻点了点头，小老头便凑了过来，又鞠了一躬。

“塞内德.安虎.莫润尔.孟图霍特普老爷，”那老者恭恭敬敬地说，“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您，而且我也见过您……”

殷戍一下子愣住了。

“我是吉吉.马涅什，是一名诚实的商人。我一直在做埃及同亚摩力人之间的生意。您可能不是很清楚，其实在您出生之前，我就荣幸地为您的父亲，尊贵的埃及帝国大维吉尔泰菲比老爷服务很多年了……我帮他赚了很多钱，是的，安虎老爷，很多很多钱。当然我是一个卑贱的人，您这样的贵族老爷不认识我，没听说过我，这都很正常……”

“吉吉.马涅什！”塔蒙突然叫出了声，“我听说过你！泰菲比老爷府中最好的亚洲铜盘子就是你买来的！”

“正是如此，小姐，”老头子又谦卑地朝姑娘鞠了一躬，“您是？……”

“我叫塔蒙.特提舍丽，”塔蒙的双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我是安虎老爷的小妾。”

“在大海另一边的马马什见到您，见到尊贵的安虎老爷，真是阿蒙神降下的好运气，”老头子谦恭地弯着腰，“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荣幸。”

他再次无比谦卑地鞠了一躬，退回到萨尔贡王子的身边，低头沉默不语了。

此时此刻，殷戍的大脑之中好像同时有一万头羊驼在高速奔腾！

“萨尔贡王子！”他突然跳了起来，冲着那王子怒吼道，“您不相信我，您怀疑我的身份，您在找人试探我，是不是这样，嗯？”

那家伙却不答话，而是轻轻拍了拍手，那小老头和他的几个同伴便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堵在门口的一众甲胄士兵也躬身退下，并轻轻关上了木门。

霎那间，小小房间内的空气变得极为紧张压抑！

萨尔贡王子突然弯下了腰，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自己肮脏无比的草鞋，然后光着脚在地上的毛毡上走来走去。

他突然像个娘们一般，拈着兰花指、踩着小碎步走到一张精巧的小桌子前，在桌上的一堆瓶瓶罐罐里鼓捣一番，又点亮了两盏精美的小油灯。

殷戍和他的同伴们就像傻子一般呆呆地看着那家伙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一丝奇异的味道在房间内氤氲开来。

这气息很快就盖过了房间内原本强烈刺鼻的香熏味，就好像污浊的池塘中突然冲进了一泓清泉，就好像纷乱晦暗的杂草中突然开出了一株鲜花，是那样鲜亮明媚，那样幽雅芬芳！

“亚述的‘库什’香水……”萨尔贡摆弄着那两盏小油灯，陶醉地眯起了眼睛，“比黄金还要贵重哪……据说来自于大海之中，来自于母鲸鱼的肠子！不过，我倒是从未见过……”

来自于鲸鱼的肠子?

那特么不就是龙涎香么！

殷戍顿时心中一震。

“亚述人都说，‘库什’香水奇妙的香气能够让人精神放松，而且能让人变得诚实而坦率，”王子瞥了一眼殷戍，慢慢地说道，“安虎老爷，我想同您谈一些事情。”

“王子殿下，您一直都在怀疑我的身份，”殷戍努力克制着自己强烈起伏的情绪，“所以，您费尽心机找来这么一个人，是想确认我的身份，对吗？”

“埃及和亚述之间相隔着汪洋大海，而且由于某些可悲的历史原因，亚述人和埃及人之间的相互交往并不频繁，”萨尔贡目光灼灼地盯着殷戍，“我，身为一名亚述的王子，当我见到了一名声称自己是埃及帝国重要使节的人，当我只见到了几块木板上书写的文书，以及几颗很容易便能造假的印章时，我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求证，我试图辨认这个人的真实身份，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殷戍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他的脊背上突然掠过一阵寒风——他此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毕竟是一名王子，他一直都在精密地算计自己！

“那么，您现在已经确认了我的真实身份了，”殷戍哑着嗓子问道，“您把我带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来，是要做什么呢？”

“我都说了，我要和您谈一些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殷戍紧追不放，“公事还是私事？”

“唔……”萨尔贡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其实吧，我想和您聊聊我们两个伟大的国家之间的一些事情……”

“那么，我可以认为，这是两国政府之间的一次正式的外交谈判吗？”殷戍突然阴阳怪气地说道，“在一个亚摩力要塞外的一个地下妓院里？”

“安虎老爷，您是否能影响您的父亲？您的想法和观点，能否影响埃及帝国政府的外交政策？”萨尔贡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直截了当地发问了，“请您回答我。”

殷戍楞了一下，却有些发傻！

他发现图雅的身体也紧张得一下子绷直了！

到底该怎么回答这个分量极重、却又刁钻古怪的问题？

那位王子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通过自己，从帝国政府口中拿到什么承诺，或者什么交换的条件！

问题是，这家伙自己却是一个如真包换的“假货”啊！

该怎样和他解释呢？

实话实说吗？

他自己硬着头皮装大尾巴狼已经装到了现在，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如果就在此时此地怯懦地全部招供，那么以那个人乖戾无常的尿性，绝对立马翻脸！他和他的同伴们全都走不出这个小小的房间！

那么，硬撑到底吗？

以他自己的尿性，面对那个看似奸猾的王子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在老百姓面前装装逼还可以，而面对一个强盛帝国的、见多识广的王子进行真刀真枪、刀光剑影的外交谈判……他会不会死得更惨呢？

殷戍面色苍白，脊背上的冷汗已经在大颗大颗地滚落。

感谢神灵！从那位王子的口气看来，似乎对帝国内部纷繁芜杂的政治斗争并不是特别了解……这真是上天给他的一线生机！

“怎么说呢，尊贵的萨尔贡王子，”殷戍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我能坐下和您说话吗？”

“请坐，埃及人，都请坐。”王子友好地伸手致意，自己也搬来一张小木凳安静地坐下来。

此时此刻，那个人的气度极为娴雅雍容，再也不是那个行事乖张的疯子了！

这却给殷戍一行人带来了空前的压力！

“是的，尊贵的王子殿下，”他正色道，“我，莫润尔.安虎确实是帝国大维吉尔泰菲比老爷的儿子；但是，我这次来喀林德，是以‘帝国政府东方事务全权代表’的身份来到，而这一身份是由神圣国王陛下亲自恩赐给我的，同大维吉尔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我想，我肩负的外交使命是在执行帝国政府的意志，而并不是大维吉尔个人的意志……”

“请您继续，安虎老爷。”

“所以，您刚才问我，我是否能影响我的父亲？我是否能影响帝国政府的外交政策？我的回答是，不能。也许在个人生活中，我同我的父亲亲密无间，”殷戍侃侃而谈，“但是，公是公，私是私。我相信，帝国的大维吉尔大人在处理公务时，一定满怀着对神灵的感恩之心，满怀着对神圣国王陛下的忠诚之意，他一定，并且已经在秉公处事、克己奉公了，他一定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影响和干扰，能够影响他的决断的，只有神灵的意志和神圣国王陛下的意愿……”

“……”

“同样的，帝国政府在制定和执行外交政策时，一定，并且只会遵循两个原则——神灵的意志和神圣国王陛下的意愿；它不会、也不可能受到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干扰和影响。”殷戍突然盯住王子，大声地补充了一句，“我想，强大的亚述帝国政府也是这样的，必然是这样的，这正是它之所以强大的根源。”

萨尔贡王子一直在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写满了戏谑、不满和不屑的情绪，殷戍只好全当没有看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