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就是命令，但薇拉仍然情不自禁的呐喊起来，威斯特伍德人的炮声如同发令枪声，艾丝缇西佣兵们几乎是同步的扣下了扳机，枪弹与炮弹同一时刻迸射而出。屏息已久的薇拉甚至觉得时间的流逝都已经慢了下来——她清楚的看到自己手中的机枪弹出废弹壳，它在空中旋转，嗡鸣，划出弧线，最终脱离薇拉的视线。这只是这次短促遭遇战之中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细节。它微不足道，完全不能和薇拉正在关注着的事情相比：

“打中了吗——打中了！”

威斯特伍德人被击中了！五名敌兵之中，四名普通装备的战斗妖精几乎是当即就被击倒了，但那名重装平台上的女孩却意外得以幸免——她似乎是想转身和身后的同伴说些什么，所以就像扭腰那样讲武装平台扭转过去——结果佣兵这边射出的枪弹撞上了武装平台的后方装甲，没打中！

“哇啊啊！”瞄准武装平台的女孩吓呆了，她一边发出惨叫，一边准备丢下武器逃跑，而佣兵们被她的慌乱所感染，脸上纷纷流露出了动摇的神色。这反过来又激起了那女孩进一步的恐惧心，她转身便想跑，而薇拉甚至都来不及叫喊一声，她只能把心咯噔一沉，这要糟——

“嗖————”

电光石火！所有人都没来及反应空中发出爆鸣的是什么，只知道这破空的声音就在她们身边一闪而过。特别是那吓破了胆要逃跑的少女，那枚高速飞行物就几乎贴着她的鼻尖飞过，飞向最后一名威斯特伍德士兵。她被这枚蕴含着巨大能量的飞行物击中了脖颈，甚至被从武装平台上扯了下来。下意识地，女孩们都转过了脸去，她们都知道那个女孩的结局了……但是是谁开的炮？

“嘿咻。”帕蒂从树杈上跳了下来，接着，恢复成武装模块的重型电磁炮也从树上滑了下来，砸进松软的泥土里。女孩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帕蒂拍拍身上的落叶，跑到薇拉的面前：“坏薇薇！看我比你更厉害！快点表扬我！”

“哎呀，你等会儿——快去把重装平台检查一下！”薇拉用挺不耐烦的语气随便打发着缠人的小猛犬，回头向那些佣兵露出了嘲笑的表情：“哎哟，看来你们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哦，小呆狗狗今年可才十五岁哦？你们不会想要被这么小的孩子超过去吧？”

这一席话说的佣兵们不由得低下头去，特别是那个准备逃走的女孩，更是羞红了脸，恨不得赶紧找个树洞钻进去。可是薇拉却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哎呀，我开个玩笑嘛，你们虽然的确有被那孩子比过的地方，但那可不在——”她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手：“可不在这里哦？”

“可……”

“我们能赢。”薇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不用点明一切，那样就不好玩了，不是吗？“我们也一定要赢，为了你们在山丘上的家人，朋友，同伴们，一定——快别看着了！把威斯特伍德人的尸体藏好，拿走她们的弹药和补给，然后我们离开这里。”

说到这里，薇拉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新点子，她抓住先前那个看起来像是这些佣兵领头人的女孩：“对了，你们之前有没有遇到别的幸存者？”

那女孩迟疑了一下，但最终倒是点了头：“有……有的！我记起来了！之前我们曾经遇到过一些我们的人，好像还有一个自护军军官。但是……”

“但是？什么？”薇拉眨了眨眼睛，她不太能确定这个但是后面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们已经被威斯特伍德人俘虏了……老实说，她们也许和我们一样绝望吧。”这名佣兵说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真的能赢吗？奥斯金娜上校？”

“你知道吗？”薇拉对此的回答是一个狡黠的笑容：“五年之前，荒弃大地上，面对比铺满这个岛更多的怪物，我也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好啦，来吧，都过来，你们是在什么地方遇到那些被俘者的？她们当时往什么地方走？”

思考了一下，女孩给出了答案。薇拉将地点和行进方向标在电子地图上，又询问了发现俘虏的时间；很快，她就有了判断：“地图上的这个地方，好像有保存完好的废弃建筑，而且地势比较平坦，战俘营应该就在这个地方没错——我们想法子把被俘的市民们都放出来吧！”

“这比袭击巡逻队更不可能吧！？”听到薇拉那异想天开的想法，佣兵们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起来。但薇拉却嘿嘿一笑：“你们可别以为我是开玩笑——对吧，小笨狗？”

“我才不笨！坏薇薇你讨厌！”操纵着重型武装平台右手臂的重型激光炮上下挥舞，已经成功接入威斯特伍德人装备的帕蒂使劲鼓着腮帮子，瞪着故意调侃她的冤家对头：“我咬你哦！嗷呜！”

——随后，一阵震耳欲聋的炮火再度响起，提醒着稍微露出一点儿笑容的女孩们，她们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

炮击，炮击，然后是推进，一面在弹坑里躲避炮火，艾莉卡一面在心中复绘威斯特伍德人的行动模式。现在还留在她身边的艾丝缇西士兵只有一千人左右了，这里面还包括了一些不擅长地面作战的空战部队。而她们面对的威斯特伍德人也有一千人。

但她们是威斯特伍德专业的重装单位。艾莉卡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回想起那些曾由她率领的女孩们，她以她们的水平来评估眼前这些正在逼近的威斯特伍德士兵以及整个战局，得出的结论当然是“压倒性的不利”。现在这些威斯特伍德人已经前进到了距离艾丝缇西军阵地不到两千米的位置，但她们的装甲甚至连一点脏污都没有留下。

那是当然的。艾莉卡苦涩的想到。佣兵们展开的仓促，威斯特伍德人推进的又飞快，这边零星的反击炮火根本就是送给威斯特伍德炮击群最好的食粮，艾莉卡只能让她们按兵不动。而同样是因为展开的太过仓促，空战部队的女孩们也没办法大规模升空，有些女孩莽撞的零星升空，却立刻又被威斯特伍德的防空部队抓住机会集中打击。这让艾莉卡连最后一张牌也没法运用。

不，问题不在这里。在噼啪乱坠的碎屑之中，艾莉卡痛苦的想到，最大的问题是现在所有通联机制都乱套了。诚然对方并没有直接干扰通信，但是这接连不断的炮火让配合并不熟练的艾丝缇西佣兵们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信息管制。仿佛到处都在呼叫救护员，到处都有马上就要死的士兵，也到处都有“我受够了，我要杀了那些混球”的呼声。可反过来，这样的呼声却因为没有通信中继和管控而立刻淹没在其他类似的通讯之中。

这是因为威斯特伍德人的炮击接连不断，负责通讯管制和中继的自护军士兵被迫东躲西藏，可是每当她们想要梳理通信的时候，炮弹就飞了过来。数量勉强到达部队最低需求的通信兵们就只能收拾起器材仓皇逃命，就连躲到山坡的后面也没有多少帮助。该飞过来的炮弹还是飞了过来。

该不会是有人在偷窥吧？艾莉卡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先前得到的报告也明白无误的说了原本在山头的威斯特伍德人已经逃跑了。面对现在面前这些如狼似虎的敌人，想要追击那些威斯特伍德士兵也已经根本不可能……至少从地面上是这样的。

但是这些人才是今日胜负的关键。艾莉卡咬住嘴唇，心情既焦虑又痛苦。紧接着，又一轮的炮击飞临艾丝缇西女孩们的头顶，然后炸开——理应是这样的，但这一次却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些炮弹也只有少部分飞过了山脊线，多数则落在了艾丝缇西女孩们的阵地前，炸出一连串浓灰色的烟幕。艾莉卡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要来了！

“敌人要攻上来了！”尽管知道自己的声音很快会被淹没，但艾莉卡仍然在通信频道里大声提醒所有艾丝缇西的战斗妖精们：“敌人要攻上来了！做好准备！”

但她的声音果然没能传达多远。而更糟糕的是，她现在不在战线上，而是在山脊防线的后面一点。这里原本是通常的指挥位置，但现在这里简直是最糟糕的地方。情急之下，艾莉卡从藏身的弹坑里爬了出来。她想要到最前方去，至少在那里她能稍微指挥一部分人——哪怕只有一小部分！

“艾莉姐！”可是斯碧特几乎立刻把她扑倒了，接着，一枚炮弹就落到了她们俩身边。弹片嗖嗖的从两人头顶飞过，而炮击总算过去之后，斯碧特几乎立刻就对艾莉卡责备起来：“艾莉姐你在想什么呀！你现在可没有武装，你这样会死掉的！”

对，该死，我现在还根本用不了武装模块，艾莉卡只能痛苦的低下头，在想要冲出弹坑，冲向前线的那一瞬间，她必须承认自己根本忘了她的身体状况简直像是个废人。所有的事情好像都糟透了。

“不！”可艾莉卡却握紧了拳头，她不能服输，至少在用尽所有的办法之前——在自己死之前，她绝对不认输！“斯碧特——你去防线上！让防线上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挨住威斯特伍德人的攻击！”

“我知道了！”斯碧特连忙点头，接着便从弹坑里跳了出去，跃入空中。她没有飞得太高，也因为没有准备而飞不快，因此，当她飞到阵线上时，威斯特伍德的陆战妖精们已经从烟幕里冲了出来，距离阵地只有不到五百米了。

“她，她们来了！快赶走她们！”斯碧特可以听见下方的某个女孩这么大喊，她指着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威斯特伍德士兵，明明知道要把她们击退，却压根忘记了去开火还击。其他人倒是急忙端起自己的武器，可是威斯特伍德人却用装甲，回避和地形将仓促的攻击全数无效化。随后，她们开始还击。嗵嗵嗵！好几个艾丝缇西佣兵一下子就被击倒了，剩下的则慌忙就地寻找掩护。

斯碧特一瞬间也慌了神，她又回想起拼尽浑身解数才从中逃脱的对空火力网，下意识地就要转身逃跑。但是她却发现最前面的一支威斯特伍德部队已经前进道距离防线不到三百米的地方了——而丝缇卡就在那块防区里！

“丝缇卡！”斯碧特惊呼起来，随后怒火在她的胸膛里燃烧起来。她忘记了逃跑，一心只想着让威斯特伍德人下地狱——就算下不了地狱，我也不能让她们杀上来呀！丝缇卡在那里呀！

回转，俯冲，扫射，眼前的景色因为高速而扭曲，斯碧特的瞄准系统甚至都跟不上她的速度，出现了延迟；但她根本没在乎这一点，手中的机枪喷吐着火焰，就这么从威斯特伍德最前面的那个小队头顶掠过，洒下愤怒的弹雨。至少这样能吓到威斯特伍德人吗？重新拉高的斯碧特有点自暴自弃的这么想到，但不管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人，看着丝缇卡就这么死了，要做点什么！

但事实比战机少女的想象还要更残酷，威斯特伍德人甚至都没有被吓到，察觉到斯碧特的俯冲时，她们就已经迅速地散开隐蔽，而手中的武器也已经对准了正慢慢爬升的斯碧特——她甚至都不知道这点！

“斯碧特！！——混蛋！”

轰轰！两枚炸弹在威斯特伍德人中间爆炸了，她们这回倒是着实被吓了一跳，还有一个人当场就倒了下去。那队威斯特伍德战车少女急忙拖着受伤的同伴往后退去，同时举着武器四下张望，想要找到攻击的来源——“怎么是空军？防空部队在干什么啊！？”

这个问题，当威斯特伍德人下意识回头看的时候便有了答案：掩护她们进攻的烟幕正好挡住了慢走一步的防空单位。毕竟，在教本里，没有什么人会傻到将空中火力支援部队布置在地面防线里的。

但偏偏佣兵们就这么做了。在跃入空中，投弹，射击的丝缇卡的带领下，防线上的战机少女们怀着背水一战的心情，一齐跃入天空。

若是有个科班出身的评论员站在天堂的评论席上俯瞰着战场，一定会嗤笑艾丝缇西的战士们毫无章法吧。但是威斯特伍德人心里想的也是相同的想法，前线指挥官们完全没有想到艾丝缇西的佣兵们会把防护脆弱的空战部队直接部署在一线阵地上——如果换做平时的话，这些女孩在起飞爬升的过程之中就会被已经掌控了制空权的威斯特伍德部队击落，就像捕猎感恩节的火鸡一样——但问题是，现在谁也没有掌握什么制空权，特别是单兵层面上的。威斯特伍德人自己把空中掩护甩在了后面！

但尽管如此，威斯特伍德人也只是吃了一惊而以，良好的协同配合以及顺畅的信息沟通立刻让威斯特伍德的前线指挥官做出了决定：她们开始猛烈地向艾丝缇西的阵地投送火力：“地狱火，地狱火！”

每个冲破了烟幕的威斯特伍德战车少女都开始全力向艾丝缇西的阵地倾泻火力，比先前密集上好几倍的枪火炮火吓得艾丝缇西佣兵在通信频道里大呼小叫，但是当空中的同伴家人们传来惊呼和惨叫的时候，地面上的女孩们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有些胆大——或者总觉得自己好运的女孩甚至抬头越过掩体，在大地与火线之间的狭缝里向山下眺望，她们看见的是……

“威斯特伍德人要跑！”她们破涕为笑，这一点儿都没有夸张：“威斯特伍德人要跑啦！要跑啦！”

乐观的情绪瞬间在佣兵们的阵地上蔓延。更多的人看见威斯特伍德人的确正在向烟幕里退去。这也就意味着防线上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再转念一想，刚刚发生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儿戏一样，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样就打赢啦！佣兵们怀着半是庆幸半是欢喜的心情这么想到，可是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喝：“还在等什么的说！快点动起来，动起来！”

“进攻的说！”丝缇卡在空中这么斥骂着，同时也将视线投向威斯特伍德人的烟幕。她很清楚威斯特伍德人刚刚搞的是什么把戏，她也相信，艾莉卡小姐，或者现在并不在这里的薇拉大小姐更加清楚这把戏，她们甚至清楚该如何对付威斯特伍德人，而她只能模仿着大小姐，在这个一切都乱了套的时刻……

“不，等等——”艾莉卡的声音突然响起：“丝缇卡，该死——小心炮击！”

山下的炮弹又飞过来了，这一次的呼啸声并没有越过艾丝缇西佣兵们的头顶或者落在她们当中，而是在她们的阵地前炸开，多亏了佣兵仓促之下来不及反应，并没有擅自离开阵地，才没有被这阵炮击卷入。心有余悸的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后怕的表情。天空之中的丝缇卡则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果然，没有大小姐在……

“丝缇卡，不是你的错，你做的很好。”艾莉卡当然知道丝缇卡现在的心情，而她带领前方的战机少女们打破威斯特伍德人的进攻更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一步——但这也让她看到了这场战斗的脆弱之处，作为指挥官，作为必须为这些士兵和市民负责的人，艾莉卡真的一步都不能走错……

“我们不能进攻，死守阵地吧！”她通过终于恢复过来的通信系统，向山顶前线各部队的指挥官下达了命令：“敌人虽然精锐，但我们也有空中火力，保护好你们的同伴们，坚守阵地，我们……”

“……一定要活下来。”

这是艾丽卡现在唯一能为这些女孩们做到的了。活下来，总比那些死去，或者生死不明的人——比如薇拉——要好吧？